啪嗒。
木筷磕碰在粗瓷碗边上的声音。
“哎哎,信姨,”虞子辰有些无奈,看一眼自个儿碗里堆得冒了尖的薯叶豆荚,却也不好拨开林守妈给自己夹菜的筷子,“我这是真吃不得这么多。”
“瞧你呢,小柯的朋友嘛,还是个这般害羞的。”信姨冲着他脸上便是一个笑,“多吃些呢,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可不是每顿都要用三五碗饭的?”
三五碗......虞子辰心里边有些震悚,余光里边觑林柯一眼,林柯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好罢,这人瞧着也不像是能啃下去那么多饭食的模样。虞子辰笑一笑,眼光里却望见信姨筷子往自个儿这边来了,周身上下一僵,急急朝林柯投过去个眼神。
林柯果然意会,伸手扶了扶妇人左肩:“信姨,子辰这几日里还要饮用些汤药调理身子呢,不能食得过饱的。”
“你这孩子,趁着自己懂医术,偏拿这么些我不懂的事儿来蒙混我,还当我不晓得呢。”信姨瞪人一眼,直瞪得林柯面上都浮出个抱歉笑容来了,她方显得满意了些,后边却也果然不像之前那般,频繁要给虞子辰夹菜了。
虞子辰怕她心里要同林柯计较,指一指天街里堆了一地的竹篾红布之类,岔了话题开去:“信姨,院子里边的这些家伙,都是拿来做甚么用的?”
“那些呢?”信姨转身去瞧了一眼,“做灯彩哇,年节里边那是要挂满一整屋子的。”
年节?是那个红得热闹,人们要团聚,要挂灯彩,要放炮仗的年节么?虞子辰怔怔地想,只觉得他离着这个么词儿,就像是离着那天边上高悬的月光,不论怎么去瞧怎么去望,都是隔了好远。
那时候只是初冬,天上飘着鹅毛雪,北风嚎得像是满天地间的索命冤魂,他从活见鬼了的红石山谷里边逃出来,拖着个被雪塘毒蚀得半残的身子,借着点本能,将剩下那半条命扯扯拽拽弄到郁源村。正是半死不活时候,便给个穿红衣的火似的小姑娘捡回了家。
这些都只像是些昨日的事儿,他的记忆里边鲜明着,他的肌体和骨髓都还记得那些风雪的冷。只是记得太深了啊,筋骨都被冷怕了,便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深春。
......这便已经要到年节了么?
“年节?那节日还有约莫一个半月才能到罢,不过算算时日,也该是要洒扫装束的时候了。”林柯拨一拨虞子辰手臂,将人拢过到自己身侧来。这人自打从信姨屋里出来,一路上都在走神,也消不瞧路的,在那细窄田埂上边东摇西晃,醉了酒一般,好些次险些要晃悠到田沟里边去。
虞子辰跟着这人,只一气儿地往前走。雪天过后又有日头的正午,因着怕那积雪反光,那是少有人会上街的行走。故此林柯出门时候,便预先同信姨讨了两条三指宽的黑布带子,将自己和虞子辰的眼睛裹缠裹缠了好几层,省得那光又要寻了缝隙钻进来。
只是虞子辰虽然蒙了双眼,神思上边也是恍惚,那对耳朵却是因着常年使飞刀听风听惯了,比常人要灵敏许多,一路走一路听着,也不至于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会不晓得。他又给林柯带着走了几圈,自觉这回头路一道儿绕下去也不能有个什么用,于是伸手出去,一把扯住前边人飘后来的袖角,“我们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同一条路,我便不晓得了,这圈子一路死绕的,还能用来做什么?”
林柯没有因此停步,却也不曾使力将那截袖子给扯回去,只就着这姿势拉着虞子辰一面走,一面同他道:“我便是来绕的。我在这处走得多些,那地里边的稻苗便能生得好些。”
这话却说得奇怪。虞子辰早便认定了林柯是个修药理的仙人,虽说也有什么神仙居住便会风调雨顺之类的传言,但怕也是不能有这般帮着产粮的奇特功效罢?况且此时是在冬天里呢,地上好厚一层雪,冷得簌簌,可不得将那稻苗齐齐冻死?若只是法力高深便可如此,那天下饥荒时候,便请几个神仙下来满地里走走,可不就要万事大吉了?
林柯听着身边人沉默,便晓得他是不信的了。个中原理他也不能同人解释,只是这事儿虞子辰是迟早都要知道,他便扯过袖子,带了那人身子近前来,举手解了虞子辰眼上缠的黑布,只是瞧上个一两眼,并不能有什么大碍。
教他看到事实便好了,其他的事,林柯可以一气儿推说不知道。
虞子辰摘了蒙眼的黑布,先是倒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倒吸了一口气。
第一下是给雪光刺的,一睁眼来便扎进来满目的明晃晃,眼睛给亮得生着痛,教他几乎要疑心自己眼瞎与否。
第二下他那是真给惊着了。他是见到过林柯药圃的,雪天里头,成片药草生得活泼葳蕤,于是他便以为,这稻田里边也会是个与之相似的情形。
但要真说是一点儿也不像么,那倒是不尽然的。只是较着那些个低矮草药,这里的稻苗长得很高,他虞子辰站在田垄上边,那稻禾却能长得与他肩头平齐。高大茎秆上边枝叶横生,又兼之积了雪,整个儿细窄稻苗便显得肥胖一圈,在人四周一道围拢了来,很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
“所以你平日里就是在做这个事儿了?”虞子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