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身沉重,半途便现出了要将虞子辰压到底下的趋势。失重的感受迎面地扑上来,不像海潮,倒像是个硬实起棱的石板,能将一具肉|体凡躯生生敲得粉碎。
然而那样可怖的感受也只持续了小小一瞬,下一刻,一枝小臂粗细的树藤横斜地里穿插过来,立时便给虞子辰缚紧在马背上,免得他像先前那样乱拽乱动。再一转,一枝更为粗壮然而扁平些的树藤将白马打腹部底下穿过,便似是平日里边托着狸奴肚皮将那生灵抱起那般,轻而稳地将马匹四蹄着落在一条青藤织的栈道上边。
林柯远远地瞧着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若不是方才那马蹬子恰好将人卡得离不了身,现时便是他要亲自飞身上前救人去了。
白马通些灵性,他也是教导了多久,才终于让这生灵克服跃下悬崖的恐惧。现下好了,马匹给虞子辰先前的动作又唤回些恐惧来,现在只是在索桥上边立着,四蹄便已显得有些打抖了,以后还要怎样在这山里行路的是好。只是瞧着这人一连串下来的反应,实是可爱得紧,竟令他的心绪都不自觉地愉悦了些,于是马匹之类的事儿,便也勉强可以不同他计较了罢。
虞子辰也不算是个好生畏死的人了,便是连跌下悬崖险些摔死这样常人避之不及的经验,也终于给他积累了两回。见得自己竟还有条命在,便也有心情观察起四周环境来。那青藤栈道瞧起 来结实得很,至少马蹄下去,虽是微微地有些粘滞感受,却也不会见到藤蔓明显地凹陷下去。然而却狭窄,只容得一马通行,若是在旁侧里多上一个人,那非得给挤到栈道下边的松树林子里去不可。那道路一端用一个索桥的模样,缀连在悬崖半高的地处,另一边遥遥伸向像是山外的地方,而究竟是通往个什么地处,因为林柯在道路正前边挡着呢,使劲儿看,也只能见到那人衣袂飘飘、面上微微带了些好笑神情望过来的模样,显然是将自己这行径当了笑话看去。虞子辰这时候还给绑着俯趴在马背上,周身上下只有脑袋能表达些思想,并且低头便是一脸的马鬣毛,只能拗着颈子往前瞧着林柯那个方向的。这情态过于狼狈,虞子辰实在没那个心思去给他玩笑,于是半带些嗔地别过了头。
林柯看出这人是真要不满了,见好就收。那滕栈道过窄,马匹不便回头,他便翻身跳下马来,带起一身染作了霞色的云衣。这时候日光已经落下去大半,松林之中阴翳连缀成极晦暗的一片,他们这栈道不过高出树梢几寸来许,虽有也高岔而出的松枝在其上投落成片的影,却还终究还是能迎着夕阳招揽些光亮。林柯便踩着那一地的光色过来,右半边身子明亮,左半却已隐没在灰影里了,他走至虞子辰近前,抬手向人背上轻轻一拍,那枝缚住虞子辰的青藤立时撤了开去,啪地一甩,将自己甩跌在同颜色的藤木栈道上,假装自己只是这路上乖巧无害的一份子。
“好了好了,莫要恼了,”林柯其实不大懂得要如何安慰人,毕竟有个林晞那样过度跳脱的妹妹,于此事之上,他能算是毫无经验,只能用老实承认的,“初隅山路曲折反复,若从山巅启程,走这栈道自然最为迅捷。我先前几乎都是自己出的山,独自惯了,便也不省得要将这法子与你讲一声,倒是引得你紧张。”
虞子辰不讲话。
他倒不是还在气恼林柯,毕竟对方这也算是同他道过歉了,大男人的,也不至于那般小肚鸡肠。他只是觉得这场面与先前遇见那个银面青衣人的情景过于相似,也是悬崖,青藤,再添上个险些丧命的自己。这几个事物放在一起,他是真免不得要起心去怀疑些什么来。
林柯忐忑等了半天,等来了虞子辰的问话:“你可见过有个戴着银面的、与你一样使的驭木法术的人?”
“驭木,银面......”林柯沉吟一阵,却只是思索的模样。虞子辰见此心中欣喜,都谓术业有专攻,神仙法术一类的隐秘事,这人果真知道!
“那人是否还生着极长的发,冠盘龙缠枝冠,缀白玉,背负一把青色长弓的?”
什么发冠、白玉,这么些细小物件他自然是记不真切的,然而一提起弓箭来,虞子辰立时便想起了那银面人射向野兽的青色箭矢。事实上那样宏丽的一个场景,也实在是教人很难忘去,他那时深在裂隙底下,再往下便堆满了野兽的恶臭,那三枝箭矢却是明亮的,彗星忽陨时的形状与颜色,便是离了弓弦,攻入野兽皮肉中之时,也是带着几乎要燃起焰光的青色灵力的,“是,并且他所用的箭矢也带着青光,想来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