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气请,风自殥山来,黑天高阔,南北银星空悬。
自二人在须臾镜中入梦,梦中世已过了五日有余,却仍不见任何大进展。秀娘芳娘每日里明枪暗箭地斗,却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什么溺死丫头啦,请人下蛊啦,等等事儿,连个影儿都不曾教人见着。
虞子辰厌极了这些家长里短勾心斗角,林柯与他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然而此时厌极了的二人却不得不在此一点一点地瞧下去,还不能随意地看,而是要有些点儿些点儿眯着眼来看,毕竟是要从中将秀夫人病症的前因后果都揪出来。
“啊......”虞子辰长长地叹一声,两手反抱在脑后,整个身子使劲儿往后一砸:“若不然便你在这屋子里边守着,我到外面集市绕上几天好了,成日里地你算我我算你,我瞧着都疲累。”
林柯半卧在木榻上边,见他砸下来,便伸出一分手去他脑后垫着。谁知这人气力大得很,连头带着林柯手掌都一并狠拍在床榻木板上边,若非底下还垫着个软枕,林柯怕是要呲牙列嘴得更利害些。
说来,他们在梦境里回到的赵家小院,虽是在几个月前的时间,然而那间坐落在花草院落旁侧、先前赵老爷专门拨给他俩住着的小房,却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无人居住,俩人索性便挑了此处作落脚地。被褥一类的也都好说,这赵家老爷为富不仁,要从他库里窃几件衾枕,虞子辰可还真无半分心虚。
“你想去玩,那便玩儿去罢,明日天晴,此间不似初隅,地无积雪,晴日也倒算是个难得的可爱天气。只是你只能出去一日,明日却要换我到外边去走走。”
虞子辰便笑,“不就出去走上一走么,你怎么忽然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一次我一次的,多小的事儿,还要一点一点拎着计较?”
林柯看看他。虞子辰说得是,这样微小的事儿,他原本是不会一点一点掐着计较的,然而面前站着的却恰恰便是这人,便叫他觉得,计较不行,不计较却也不行,真这般小小地计较起来,却有着些隐秘的自由与可爱。
怕是平日里羁束久了,忽然地得到些自由,虽是只有指甲盖那样的一丁点,对人对事上边,却也足以叫他回归一个少年应有的模样。
于是次日里虞子辰便欢天喜地地出了门去,骤开笼门的鸟,既然毫无防备,自然便是会表现得幼稚些的。林柯斜倚在一枝粗壮枝条上,这树高茂得很,他靠在上边,能见着秀娘屋里的碧儿趁了天晴翻晒被褥,满是大红绣花的款式,桃夭鸡冠,却没有牡丹也没有鸳鸯;也能见着虞子辰行路带风地往院子边上走,碰见院墙,也不带缓速,甚至还轻微地跑将起来,一勾头,人便已穿到墙头外边去了。
这人初次来到此间,仅费了半个时辰便掌握了这灵体身子的用法。灵体之间可以相互触碰,然而门墙之类用来阻隔的事物,他们却是摸不着的,简单些来讲,便是天生就晓得穿墙。
其实灵体也并不必睡眠,只是二人都是过惯了日常作息的日子,夜里往榻上一躺,棉被一盖,倒也还能睡过去。
这日子本便过得平淡,虞子辰不在身边、而要等着他回来的日子,便要显得更加无滋无味。林柯坐在高枝上边,风过来了又过去,他的衣袍缓慢飘拂起来,发丝也动了,却不能感觉到冷。
他是早便发现了的,像他这样一个生活平淡的人,便像是宁静的井水,水面幽深而显黑,但凡生起半点儿波澜,都是惊雷落地足音跫然,怎么能觉察不到。
只是此时这个人,这个给人评价曰走一步算三步心思过深的人,却偏偏不愿在此事之上作任何计划谋算。或者是舍不得,又或者只是倦怠使然。
就像身披枷锁的鹰,既望着能拥有个同伴,却又晓得那锁链的可怖。若是将一只鸟雏送到他身边,寻常鹰隼若非张翼保护,便是以爪喙驱离,他却也只是敛着翼,闭着眼,自站自的枯禅,不迎不拒,默不作声地让那小黄口决定自己的去留。
但那鸟儿毕竟还小呢,能晓得什么事,说着好听,还不过便是听天由命罢了。
林柯默默想着,宽袖迎风一招,手上边便落了一枝青杆的毛笔、一卷纸张。树木上有枝条默默生长,在他面前搭成一个桌案般的模样。林柯便置笔墨,拂开笺纸,下笔便是流畅的好几行字。
只是那纸张上所书文字,只要凑近了看便能发觉,那是种钩缠钩、圈缠圈的字体,并不是篆隶楷草行中的任何一种,甚至,并非是一种人类所写的文字。
两人轮流着到赵家院子外头透气,生活上固然是活跃了些,正事上边却连连受挫,眼瞧着十来日已过去了,却并无丝毫起色。
其实要说起来,那起色也并不能武断地真给下定个“全无”,他们还是发觉了些事儿的,譬如那秀娘的运气似乎总是很差,平地滑跌那是常事,偶尔地出个门去,便会被街上野狗追着来咬。最利害的一次,恰巧逢上赵家老爷来小院里边寻人快活,那秀娘珠簪满头,聘聘婷婷地迎出去,谁知天上恰巧有个老鸹过去,猝不及防地便是一泡鸟粪糊了脸上。那老爷啐了声“晦气”,一把甩开女人手臂,劲儿过大,秀娘整个儿地被跌在地上,赵老爷也并不将人扶起,径直往芳娘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