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腌臜家伙......真是......好不识人眼色!!!
林晞远远地望着,毕竟是私下跟来,也不敢下树去,只有狠劲儿地甩两条腿,牵得腿根都生出些疼痛,仍不解气,自觉已是要给气疯了。
若祝姊是真能有些寻个伴儿的意思,她也不至于要这样愤怒,林晞自道。但祝姊不曾哪,她原是连这百羽会都不大愿意来的,只是碍着讲出来要不大好听,便不曾挑明罢了。
又眯了眼去远看,四周赤红明暗摇曳,一阵小风呜儿一声掠过去,倒真是给出些鸟妖夜会的氛围来了。
林晞不自觉地抖过一抖。这时候还是暮春,天气虽也回暖,却并不到最闷热的日子,夜风毕竟还是有些儿凉。打过抖,视线一凝,只见那边那个男赪鸟,竟已倚了大半个身子到祝青葵坐席上边;祝青葵则从另一边站起身来,林晞只见那底下一阵极强烈的闪光过去,侧耳一听,却不见什么惨叫,才略略猜到那只是在吓唬醉鬼。
但醉鬼这样东西么,偏偏却是最不能拿常理来揣度的。祝青葵见他确实是给那乍起的火花骇了骇,回神以后,却更执着地朝自己黏糊上来。
旁边分明坐着个丹皇,却也一直不讲话,瞧来也是默许着这人来缠自己了。一来那是丹皇姑家的极受宠的小表弟,怎样说也不好叫他在众人面前掉脸;二来么,可见是觉着自己这些年里太过冒尖儿,竟想通过结亲来羁束自己了。
“祝青葵......”
面前男人撑着案台,倾了身子半压过来,颜色与言语之间都是大醉了的意思:“......你、你躲什么?我可是祝凌善,我表姐她......她可是丹皇,丹皇,可就坐在那么!也不敢来拦着我......”
祝青葵好容易忍住,没有真恶心到啐他一脸,却见到面前这人撑在桌上的手很轻微地一抖,面上神情凝在一个扭曲的滑稽表情上边,忽然之间,便是摧金山,倒玉柱,整个儿脸面朝地地扑在地下。额角先在翘头案角磕上一下,立时生起来一个青色大包,而后才终于落到地上,却不爬起,两手死死揿住自己腰处的衣衫,嘴边只不自觉地“啊”了一声,便已如掀了沸水壶盖,瞬时杀鸡一般嚎将起来。
“嚯......嚯......疼......疼、疼哪......”
旁边已经有个簪着羽毛的中年美妇抢上前去,将倒地的儿子一把搀起,急急问着儿子何处受了伤,面上却非要摆一副瞧不起祝青葵的模样。
祝青葵正乐得她如此,也不同丹皇讲话。皇便是皇,然而这般来滋扰人私事的,她也不吝于甩上个脸色给人瞧瞧。于是不过半盏茶功夫,丹皇习惯性回头去寻祝青葵的时候,便见那地儿只余一个空荡荡坐席来了。
“哈哈哈哈!”
林晞在那边树上笑得可欢脱,横竖此处离那宴席远着呢,她那晴朗声儿便怎能憋得住。旁侧些下去的枝子上边,便有祝朝晖连着群一般调皮男孩儿,统共将近十来人的,一齐笑出来场大动静,直要叫那树都簌簌抖下一层赤金子细叶来。
“喂!”祝朝晖站得靠下一些,便举起个手肘来戳林晞:“晞妹子,利害哪!不过,”他再定目瞧瞧那祝凌善:“你是要那蜂子蛰了他哪一处?怎的看他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
那蜂子是林晞饲着的赤蜂,前几日众人从老林里寻来的,也算是种灵物,能听懂些简单号令。那蜂瞧着可怕,毒性却也不强,能教人痛得打滚,却也只是如此罢了。故此众人便也都不大忧心那祝凌善情况——那般个登徒浪子,便叫他好好疼上会儿吧——竟还能有心思来彼此玩笑。
林晞嘻嘻一笑,红绣鞋鞋尖下垂,顺势便往他身上某处轻轻一踢。
将祝朝晖整个儿都踢炸了毛,几欲蹦起:“你做什么!”
林晞便笑,一歪头:“我是告诉你那蜂子蛰的地处呢。”
祝朝晖“喔”一声,原来是那处,无怪那祝凌善不论怎样都不肯说,换作他也不肯哪。思绪跑到此处,偏那么巧地便记起前些日子里与林晞相互捉弄的事件来了,霎时只觉背后一凉,四肢僵直,死物一般转身,立正,好严肃地向林晞一个长揖,语气倒是诚恳:“多谢晞姑娘不杀之恩!”
林晞却不知道,这少年当面恭恭敬敬,背后却在给那群儿赪鸟少年们急急地传音:“以后都不许再在晞姑娘面前谈‘那种’事儿了,可晓得了?晞妹子现在便知道用赤蜂扎人屁股,若是要她知道了点别的什么位置,以后纵起蜂儿来蛰上几下,那可是真不要人活了!”
“好啦好啦!”林晞先是略觉尴尬,摆了几次手,那兴奋劲儿却又上来了,抬腕作出个托举的意思:“免——礼——”
“你!”
祝朝晖哈哈一笑,佯怒便要去拽林晞双脚。其实真被拽到了也不会怎样,只是林晞怎么说也会本能地躲避一下,况且谁还不能有那么点儿玩心呢。
这一躲闪,便给躲出了个惨剧来。原来林晞坐着的这个树枝子,本便长在偏高的树冠上边,终归不能算是个粗重的。这也便是林晞身子轻巧,才能在上边勉强坐下;然而先前是好一阵折腾,与祝朝晖等闹得欢脱了,便忘了自己此时并不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境儿,为着躲那只手,身儿一仄,两脚猛力一蹬,仗着自己体态轻盈,整个儿地腾空而起,竟险而又险地避过了底下祝朝晖手掌。
于是得意地朝着底下喊,那声音是清巧又脆亮:“再抓不着我了吧,朝晖哥!”
底下的树木周身金红,叶片之中流有光亮,总给她一种整棵树都将要烧起来的错觉。在这么片明亮里边,祝朝晖以及再众人的面容,便也显得晦暗而不清晰了。林晞尽了力地往下边去看,只能模糊见到几个人的脸面,却都不似是被她捉弄过后带了不甘的颜色。
那是什么模样?林晞还小,并且干净,故此是不懂得的。
那模样无关性格、无关善恶,只是生灵见到自己异类以后,出于本性的陌生与排斥的神情。
是万物皆不能逃开去的大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