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身材有些瘦小,身上披的一件漆黑色斗篷,仿佛有些过分的大,衫袖子将两手覆盖了个彻底,头顶上一个帽儿从脸前边覆盖下来,直垂到下颌尖尖:教人瞧不清相貌了,却也不知还能不能让他瞧清楚路。
然而,虞子辰思及方才自己攻击那鬼的时候,对方就是个风或者烟那般无形的情态,摸不着碰不着,想来也不必担忧它会要撞墙。
不过,难不成那地底下的鬼都是这般个性子,仗着自己死得不能再死了,便都养得这般肆无忌惮的?
那边的黑衣鬼生得像个哑巴,分明是有事来找虞子辰,虞子辰合了嘴巴瞧着他,他便也愣是不肯先说半句话。将那黑匣儿往桌上重重一摔,空了双手,而后便扬起头来,用罩布后边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同虞子辰默默对视。
你不讲话,我也不讲话,颇有种虞子辰久违了的、小孩子怄气般的幼稚感。
两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持了好一阵子,虞子辰尴尬,那鬼差也尴尬,拂了两下袖子,脚尖儿一转,竟是就要离去了。
虞子辰忙忙出声止住了人。
“你......”却又找不到话来讲,两眼一转,落到案上那长匣儿之上:“这匣子是要带给林柯的?是谁送来,你同我说一句,回头我也好与人交代。”
那鬼差似乎就等着他这一句了,方一听见声儿,便整个地都停顿了下来,及至听完他一整番话,分明是瞧不见的,却叫人觉得,他那神色中间似乎多了几分慨叹。
虞子辰瞧着这鬼似乎不是个爱讲话的性子,听毕了也不回答,只伸手到那匣子侧边,轻轻一勾。机括触动,那匣子盖儿啪地一下弹开,一股近乎有实质般的冷气骤地冲着人脸出来,将旁边烛火撞得忽明忽暗,窗外雀鸟霎时静默,木桌案上悄悄结了层细薄冰霜。
整三十把银色月形刃,按着月相排列,从蛾眉到缺月,在长匣子里边列作两个横排。那月刃小巧,比之虞子辰的手掌还要小上些许,上边却都细致镂了雕花血槽,残存的半点烛火挣扎扭动,便将那血槽里头映照得银光潋滟。
虞子辰先前那套雪月刀,乃是他师尊特地寻来的绝世高人打造。那高人通晓些符篆法术,于是造刀时候,便也顺道将上边儿血槽改成了破障符的模样。这虞子辰是知道的,对此并无异议却也并无他感。横竖这血槽于他而言那是能用便好了,只要不是给他雕出朵大肥牡丹,那他也不会说些什么。
然而这套新打出来的雪月刀,给他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了:就像是那化成符文的血槽里被困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一团深颜色的巨大生物,一对幽金的眼,天生便已嗜着血肉,只要听得主人家号令,瞬息便会闪身上去,将那猎物喉管撕作干净的两段。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虞子辰是个瞎的,也都该晓得这雪月刀是林柯专门托人按着他图纸打造、要送来给他用的了。
更何况他又没有瞎。他那一对招子清明得很。
只不过......
他们两人之间,说得好听些,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一同相处的时间,仔细计算下来,其实也不过是三四来月。
这人,何至于此哪......
虞子辰看着刀匣想着事,他身边那黑衣鬼倒也耐心,并不催促,只飘飘悠悠地过来,就立在虞子辰身侧,同他一起低头看那一匣子的泠泠冷光。
身边忽然探下来一只手。
虞子辰眸子微微动了动。那黑衣鬼差的手掌只是一团虚雾,从刀匣子上边一拂便也穿过去了,然而再抬起来时候,那黑袖子底下,青白手掌上边却赫然多了一道破痕,露出里头枯死了的苍黄皮肉,却偏不见有血色渗出来。
那鬼却似乎不知道疼痛似的,将那只皮开肉绽了的手端到自己面前,观察一阵,竟道了声“好刀”。
........连鬼神都能伤着的刀,说它不好,能有人信么?
只是这般个性格,实在会教虞子辰想起他那一心只知道练剑的武痴小四师兄——想来这黑衣鬼咽气之前,也正就是个武痴样的性子罢?
指不定就正是因此才丢了小命。嗯。
那鬼差默默站了一阵,似乎在斟酌自己讲话的语气,而终于能够开口了:“既然你也没有什么事,我便先走了。”顿一顿,那停顿却像是背书背至一半便卡了壳似的,“子辰兄如此潇洒人物,若同你待久了,怕是要教我舍不得离去。”
虞子辰:“......”
大师,您这学的又是什么人讲话,一点都不似自己的,可给人留点儿情面罢。
他给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麻了好一阵子,直似是不慎嚼了满嘴儿花椒籽一般。半晌回过神,才晓得站起身对人拱一拱手,嘴上道一句“恭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