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里好睡眠,这话讲的大抵是春日里边那点儿绵绵细雨。
总之虞子辰这夜里是真没怎么能睡好。
那檐上落的雨声,噼里啪啦地就跟炸豆子一般响,入夜时候却下得愈发猛烈了。那雨水原来虽也喧闹,然而若是大声些儿来讲话,倒也还能叫人听得清晰;现下里倒好,那响动就跟有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拎着个木锤儿持续不断地敲打一只小瓦片,噼里啪啦啪嗒,还要将那声音照着人耳朵眼里塞,震得人脑壳子整个儿地疼。
他在榻上翻一个身,将衾子扯得高些,笼了自己下半张脸。隐隐觉得那雨打瓦片的声音,似乎也确是变得小了些,也不知是因为掩了双耳的缘故,亦或是那雨水真走到了力竭时候。
雨声既渐小了,虞子辰便也能分辨出些别的声响,譬如那苏展,在旁侧那小榻上边又翻了个身,唉声又叹了一口气——这是自然,虞子辰也晓得自己在这年轻人心里边,能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待在这么个危险人物旁边,约莫只有那些心大得无边无际的家伙才能睡着。
睡是不大能睡着的了,那便该去想些什么东西。想什么呢,他想着,如是按照苏展所讲的,师姐这些年里在庐陵安顿下来,养了些根基势力便开始寻找自己下落;而自己也并非不曾四处搜寻、闻风索声,连那些个什么私下恋慕师姐师妹的流言都给能给他编将出来了,虽是不敢当着他面说,私底下也不知传得怎样一个沸沸扬扬。
按理说他两人的名声都不该算小,便是地点上边离得有些远、一南一北的,那塞外且有鸿雁传讯,南海尚见游鱼送书,他师姐弟两人再怎么地晃悠,却终归也只是拘在大梁的国境里边,总该自旁人只言片语间听见过些讯息才对。
现在这般的的境况,说是无人从中作梗,鬼才会给他相信。
只是......这人又能是谁?瞒着他自然不难,他再怎么折腾,也不过茕茕孑立一个人;然而自己师姐心思如何缜密,又已栽培起些势力来了,能过得去她那关的家伙,若非真有什么神人之能,便是她深信任着而毫无防备的心腹之人罢。
虞子辰思及此,很是有些焦躁地在榻上翻了个身。
他是真是多年没见过自己师姐了,连她现在过得如意与否,都不能清晰知晓,更莫提知道什么身边的亲近的人。他从来觉得自己同师姐之间有种亲切又微妙的默契,便是隔了遥远的距离,也会大概晓得,若是换作对方,在自己这种境况之下又会如何应对,就像总有个对方在自己身边如影随形,所以也总觉得两人之间是离得很近的。原先的万事不知倒教人能好受些,毕竟无知之下,也不晓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难受,只恨自己不能一步便跨到庄静一身边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拿雪月刀一个一个地都串成糖葫芦。
嗯......
要不然,等着林柯明日回来了,便正式些地同他当面辞行,悄悄跟着那小苏展到庐陵去罢。当然,若是那家伙愿意——虞子辰想,自然是要林柯自己愿意,最好是主动提出来——那他也并非不能勉为其难地带着这人走上这一遭。
想到林柯,便觉得这人似乎就还真像是就待在自己身边一样,或许是初隅山上那几个月里过于安逸,终究是被养出习惯来了:躺惯了只有寻常卧榻一半宽的小榻,手臂往右只有不到两掌宽的距离,略一宽展,便能隔着那青藤织成的软屏风,略微勾勒出卧眠在旁侧里的人的轮廓,似有若无地挨蹭上他的体温与呼吸。
静的,稳的,带着那人特有的、教人安定的气质,一呼一吸,波动起伏。
想来大概是他听着这声响入睡,算来也有小半个年头了,而睡眠又正是人防心最弱的时候,可不是听得惯了,于是那警惕心便也渐渐消解下去了,以致于他再一个翻身,便赫然发觉自己身边端坐着一个林柯的时候,却也不觉惊诧。倒像见到一点飘花落了静水、倏尔荡开一圈涟漪似的寻常,好像自己这一夜未眠,都不过是特意在等着这人归来。
窗外半亮着的夜色,因着雨水,终究是显得有些晦暗了。虞子辰方才睁开双目,此时仍觉有些干涩,费了些劲儿挤出点眼泪,借着窗外进来的一点暗色天光,分辨出来的身形却是他少有觉得的修长。怎么说,他与林柯都是一般的身量,衣裳都是能交混着穿的,故此平日里便也不会怎么特意观察,现下却是觉得,林柯比之平时似乎是真变高了许多,想来只是因着视角上的缘故,或许还有些是深夜里的困倦罢。这时候的林柯侧坐在床榻边上,虞子辰则因着方才的翻身,正是一个侧躺着而脸面朝外的睡姿。他极少用这个角度来瞧什么人,皆因能在半梦不醒之时还能活着靠近他周身的人,拿着一只手掌上的五个指头来数,拢共也是能数得过来的,故此产生出来的陌生感觉,便也似乎出现得理所应当了一般。
林柯身上带了一点清清淡淡的温凉气息,虽然染了雨气,却也总是为他所熟悉的。这人身上惯常是素净而无味的,然而万物皆有其气息,着实有些是避不开的,于是他只要到了什么去处,身上便会沾着那个地方的气味。就像现在,虞子辰也不必开口去问,便知道他在一片生满松树的林子里待过,又在一处露风的山崖上站了好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