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辰?”
“子辰。”
“虞小师弟!”
白石,玉山。
那山峰是平地之上兀然立着的,颜色是通体的白。一道澄澈溪流横陈山脚,一伸手,便将那山峰拦腰抱过揽在怀里。
山底下一片极茂密的林子,再往边儿去便是官道。大约也是隐隐地听说过这座白山的利害,于是那大道之上纵是再如何地车水马龙,却也竟无人敢胆打扰这片小树林,便连进林里摘个果歇个脚,那也是不敢的,仿佛那山里就住着个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
此般传言,其真假暂且不论,总之那林子之中草木是真生长得恣游自在,日复日年复年地长得葳蕤茂盛,青藤绕枝连芳草,自天至地皆是满眼的绿,实在算得上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林子里边此时便藏了四个少年,三个在伏在地下,一匀停一瘦高一个面如孩童模样,皆是一般姿态,半弓着腰扒开那蔓草往外边睁着眼睛瞧;一个高高地立在树枝梢头,高马尾,收腰袍,形容身貌都飒爽得很,踏着脚下枝子,在风儿里头上上下下地一颠一抖。
“虞小师弟!”那瘦高的少年又轻着声儿喊了声:“那车队还有多远?可能瞧见了么?若是再见不着,师哥我可将要累瘫倒了!”
他是这四人之中最显瘦弱的,况且背后又缚着个将近半人高的扁铁匣,率先受不住,整个儿地想要往前扑倒。这一扑怕是要闹出个大动静,旁边两人皆给唬了跳,只怕给人发觉了,情急之下一人一边,将辛明远拎鸡崽似地提着两边肩膀立起。那生着十一二岁孩童模样的少年甚至还要踮起脚尖,使着气力往上撑着,面上却还一副平淡模样,是真能将一出兄友弟恭生生演作场滑稽戏。
更高许多的枝子上边飘下来一句“等着”,是个清朗的年轻声音,听着也不过是个十三五的模样。顿了顿,又压低了声儿传下来:“瞧见了,跑得好快,远远地扬着片儿土呢。”
这才引得人的眼光要往更高的地处落。原来这树木接近顶端的地儿,枝子极细,几乎承不得什么重量,那少年人却是肚皮贴地地俯在上边一动不动。他一是年小体轻,二是轻功修得当真纯熟,于是这般个常人去不到的地儿,他却能安安稳稳待在上边,只将树梢微微压弯,叫人想到芦苇枝端弓弧般坠着的一只黑色蜻蜓。
那车马队伍确是尖尖的近了,远处的嚣天尘土徐徐沉落,一张鲜绿底色镶火焰红边儿的旗子,便也从里边兀然显示出来了。
那旗子上边书着斗大的一个“贡”字,气势雄严得很,而那队伍自然也是极长的。虞子辰半趴在树顶上,一百两百,数过五百来个数,那走得最先的车马都要移到自己跟前来了,远方黄尘里边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黑点,跟巢穴里无尽的虫蚁一般涌出来。
他也是站得极高的,于是那视野便也清晰开阔,日光时浓时浅,明暗变化之中,他便也能见着那车厢之间,隐隐地总是有些寒光闪动:是兵士随身的刀枪剑戟,抑或暗地里雇的什么江湖杀手,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的——谁晓得呢。
幸而他们也不是那些个闲来无事冲下山来劫道、非要截着整个车队来当面硬碰硬的傻家伙,只是悄悄地听着了些传言,于是便将那眼光,转移到这车队里其中的一件贡品身上罢了。
......横竖这也是北边不知东魏还是西魏哪个国的御贡车队,又不是自己大梁人的,说要抢,便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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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辰?”
“......虞子辰?”
这声音是从好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谁也不知那是多远,只遥遥地教人觉得仿佛是在天外。
那青绿色的林木、白衣的少年们、由远处至近前缓慢流动的辘辘车队,都像是日头底下晒得过久了的糖块儿,酥了软了,仿佛只一瞬间,便开始融化了,由上至下地滴溜下来,青的白的黄的颜色被胡乱揉作一团,吸了过多日光气息,烫的热的,忽然间又劈洒了满目的红颜色,然而待人转了神要去细瞧的时候,却又只被甩了一天一地的茫然素白。
迷蒙之间似乎又见着那条路了,像是分生的树枝,干脆利落地由一分蘖为二,一支旷野茫茫飞雪连天,一支平静无雪,只教人能隐隐见着远处一道极宏伟的黑石牌坊。
他是来过多次的了,这道路之间究竟一个什么含义,他也大约地能猜测出个七七八八。只是那黑牌坊永远是黑牌坊,飞雪连天也永远是飞雪连天,那寒风凛雪全都不留情面地往人肌骨里头钻,像是早就知道他是脱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于是非要从他身上索取些报酬不可。
他也知道自己是该要选择哪一条道路走的,毕竟还有那人交代着的事儿不曾做完呢。于是虽然每次捱过来以后都几乎跟死了一次无甚分别,他也还是要硬撑着自己最是不喜的暴风冽雪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