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要是当着林柯他亲娘的面。
说来,方才一连串地骤然见着这样多的事儿,也不知大娘现下里身子如何,心情可好,可给自己这糟糕家伙气昏脑袋了不曾。
林柯娘亲如何他是不知道,林柯本人想来是并不曾的,这人发过一场小小的疯,神志似乎便也回笼归来,那颗垂在他肩上的脑袋有了气力,支棱起来些许,长而柔顺的白发自颈侧颊边蹭过去,而后静止,在他面前铺开来一张盛大的雪色帘幕来。虞子辰一时恍惚,只觉得那挨上来的似乎并不是个人类,而是某种平日里漂亮矜傲、此时却难得亲了人的雪白颜色猫。
那猫坐起身来,似乎对自己现下里的这般坐卧姿态,略略感到了些许新奇,于是回头来看虞子辰,像是要听取他有什么说法的意思。然而回头只一眼,便瞥到他腰间裹缠的布匹以及衣角处残留的赤色痕迹,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物,低头下去瞧一眼自己双手,那对轻和眼眉立时便朝中间蹙起,显示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来。
虞子辰便见他探出手来,只一招,地下倏然蹿出几枝鲜嫩脆蔓儿,数息之间生长至自己腰腹一般高的地处,却又不甚敢胆当真裹了近前,只试试探探地绕了几枝最是鲜嫩的细叶儿上去。
虞子辰心道,这大约便是林柯唤来给自己疗伤用的、成了精的草了。他先前还纳罕过,虽说神仙也是晓得许多利害法术的,然而像林柯这样,几乎是将各种树木藤蔓花草叶果当作自己的手下来用的,这般模样的神仙,似乎并不很多见。
也不是说神仙就不习惯驭花弄树了,只是他总觉得罢,神哪仙哪,用着个什么事物起来,都是带着些冷冷疏离的,仿佛总隔着一层冷雾、一簇冰纱:张果老就从不曾传出过给他那驴子刷毛的传言哪。
林柯却不一样的,他与这些生了灵的植物中间,似乎总有一种近乎异样的亲厚:譬如他初隅山上的房间里边,那案桌是一张半死半活着的树的躯体,树木仅剩的一簇活枝给他引着作了笔架。那树跟他跟得久了,少不得地便沾了些灵性,你若是取笔,便要先哄开心了这棵老树才好。
虞子辰初上山时那里会想偏到这个上边来,只当那就是个风雅些的笔挂子;有时候急需用笔了,什么生拉硬拽不曾对它用过,那树倒是顽固得不负“木头”二字,枝缠叶绑,若是变作个人样子来,那是十八般武艺都已给你使上了。
那事儿还是以虞子辰失手打翻一个水盆,盆中水教那老树喝了个尽兴,于是终于放过了虞子辰而告终的。
听听罢,这般一个同草木生灵的相处方式,哪一个神仙是真会有的?只怕一声令下,那老树能拿枝条缠着一枝粗细适中的小毫,恭恭敬敬地给你呈上前来。
林柯说他是妖,虞子辰最初一阵惊讶过去,反倒觉得这样才是正常了的。
他稍微地侧过些脑袋过去,那几根小小青藤仍然缠簇在他腰侧,与其说是怯生生的不敢动,毋宁说是种晓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于是小心翼翼跑来弥补,既不敢粗糙,却也因为于心有愧,只好轻轻悄悄地来,半分儿不敢对外声张。
那是林柯的手和眼。
那人能共通多少知觉过去,虞子辰不晓得。只知道自己那颗并不很大的心,此时就似是一块给人浇上了沸水的小小冰块,剔透晶莹的颜色里边,那内核却是酥的,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