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深想也能猜到,当林柯听见那个“只是”时候,面上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神情——怎么舍得吊着这人叫他难受,于是掠去那个应有的停顿,话语间几乎显得有些匆忙了:“......只是林兄如此端方一人,既是领了子辰来同令慈见面,子辰自然也应当识着些大体,至少不能落了林兄面子,光天化日底下做出些有伤风雅的事儿来。”
这话弯弯绕绕的,不知林柯听来能懂得了多少,反正是将他这个讲话出来的人都绕得头昏够呛,只觉自己此生是从来不曾如此委婉地讲过一句话了。并且这话里边林兄来子辰去的,官腔打得厉害,他面上不显,心里边是先给自己麻出来好大一片鸡皮疙瘩。
其实还都不就是一个意思:你亲娘还在这旁边看着呢,我总不能当着人面来脱衣裳罢?
他也算是头一次试着这般讲话,心里边忐忑,就像一个初学弈棋的稚子,那里晓得什么心思算计;却又恰好对上了一个绝世高手、不得不动的时候,便掂着一根手指将那子儿挪上一挪,而后扬起头来,睁大了一对眼瞧着四周,惶然无措地征求自己身边人的意见。
而后便见旁边林柯扬起一对眼眉,墨绿的眼里,忽然有一层极灿烂的神色弥散开去,就像是静湖里边溅落一朵水花,入了湖面便消散了,只那涟漪层层漫漫地蜿蜒过去,虽是平淡无声,终究翻动了层层深水,于是那些平素里被他沉在水下、明知道是见不得人的情感思绪,便也借着这么个小小机会,偷偷地翻上岸来喘着口气。
这动作来得刹然,虞子辰离得太近,一时只觉双目所见皆是灿烂。那里边颜色有些过于明亮了,明亮得他都有些张不开眼,只能僵愣在原地里,好半晌反应过来,再要仔细去看时,却发现这人只是又在笑了而已。
......好不公平,世上怎会有人能笑成他这般模样。
林柯这张脸生得温淡如同秋水一般,虞子辰初时是诟病过的,说这般个面相,耐看是耐看,却也显得忒平淡了些。
林柯那时候正顾着配一副新的丹方,闻言,连头都懒得多抬一下: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又不是花楼里边站着立着专供人来观赏的,顾那一张脸好不好看来做什么。顿一顿,那语气里便再带上了些笑,说道,指不定我生了一张丑脸,那病人便再不敢往我身上多瞧,倒会对我的医术更生关注些。
回忆里边拽回来,虞子辰直觉自己是看漏了些什么神色的,原本还预备着细瞧一瞧,然而眼下情景却由不得他再作多想。
因为林柯已经笑吟吟地转身过来,满脸写着“已被说服”的神情,眼里却眨着少有的狡黠的光:“子辰兄所言极是,故此柯以为,确实是有另一个更为好使的法子。”
便见这人指尖微微一勾,作出个示意性般的动作,虞子辰只觉手边微微一痒,低头下去,原来是一缕小指粗细的白发束儿。方山山顶就这么小小一块地儿,树上地下皆缠络着林柯的白发,也不知这一缕发是来自于何处,只知这小东西是压根儿不认生,方才攀爬过虞子辰手臂,便要支棱着软软的身子来勾他指尖。
虽说这般个动作做出来,其实也只是因着这发缕本身的形状问题,细细长长的一条儿,若是用来唤人,不是用点便只能用缠的了——虽是如此,虞子辰也实在觉得,这动作是亲近得有些过了头。
手哪脚啊的这些肢体上的触碰,对虞子辰而言,其实也并不能算得了什么。毕竟他好好儿的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肯与旁人触碰之类的癖好,于是两人平日里只要生活得稍微接近些,总是免不得会有些接触的。
然而头发这种事物,细的软的,偏就生在一个人最是脆弱危险的命门附近,往上是头颅,照下走便是心脏,都是极危险而能教人一击毙命的地方。打斗的时候,绝对不会露给敌人的地方,忽然允许人靠近了——那就像山野之中威风凛凛的虎,有一日忽然收起了利爪尖牙,毫无戒备地朝人露出了肚皮。虞子辰向来觉得这种事儿是美妙并且不可思议的,进而觉得与之相关的一切接触,譬如一个人伸手去绕了另一人的发丝,这般的动作,都全盘地染着一种信任与亲近的意味。
而若是再私密些儿,那就该是一些隐藏在灯影幢幢的暗色之下,在不可言说之处,经过汗液与热气蒸腾,取着相亲相近之情浸泡,再经着些极致的自私酝酿而来的床帏密事了。
譬如说是耳鬓厮磨,再譬如说......
......虞子辰戛然止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