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他亲口教着林柯莫要纠结,有事儿直说便是;道理讲得如山成海,然而事到临头反倒犹豫不决起来的人,却究竟还是他自己。
林柯这时候正背向他躺着,自己既是动弹不得,虞子辰这缺了德的也不肯替他翻个身。他只是个平平凡凡的青妖——不,或许其实并不是说起来那般的平凡,然而究竟只是小小的一个妖,并且身体构造仍算正常,背后不曾生出颗眼珠子来,自然便也瞧不见另外一人如何神情。
便开口同虞子辰道:“先前在方山上借与你的刀,现下是在何处?”
虞子辰伸手往自己身边一拍,手掌击打在那刀身上,清清脆脆的一声金铁鸣,“这儿妥当放着呢,我还能给你丢落在那山上了不成?”他是偏有些不愿承认自己同这妖刀有旧的事实,于是放轻松了语气,“怎的了,你若还有精神,我便丢与你手上看看?”
林柯摆一摆手,道了句“不必”。那边倒是虞子辰终于兴起来些细小良心,纡尊降贵地起身将人扶直起来,双腿下垂地坐在榻边。虽然仍是不大舒服的,却怎么都比在床榻上边扭曲成个怪形状要好上许多了。
终于等到这人不再摆弄自己身子腿,林柯坐得稳定了,方才开口道:“这刀原是我娘亲遗物,只是后来逢了些事端便丢失了去,也是前不久方寻得回来。”
虞子辰心知这是他在同自己解释,换做个别的什么人,他自然少不得对这番说辞多作些考量斟酌;唯独林柯,他却总是能够相信的。
师尊嘱他带着血月刀,所用的言辞,却不是要他私自藏妥当了,日后便传给小辈当作镇宫之宝,而却是要他将这刀,“交还给那该还之人”。
他好奇着,开口询问,二座却只顾答着些“因果”、“大凶”、“名不正言不顺”之类奇奇怪怪的词。他自知二座平日里虽爱故弄些玄虚,然而雪衣弥勒这绰号的后俩字儿也不是白盖的,虽然平日讲话十句里总有八|九句不中,却毕竟是真修过些佛法道术,指不定哪天便给他真料到了些什么事。
况且那是自己师尊呢,虽然平日里笑呵呵的也不管正事,却到底是个师尊位份,他所言之事,虞子辰不会不听。
于是遭焚霜,下白山,一个人背着那刀茫茫然漂过了七年八年,漫天地里寻着——不,寻那是寻不着的,毋宁说他是等着,等某一个他压根儿都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
而后一朝行差踏错,误入深山一座天知道是什么用处的怪阵里,丢了刀,解了毒,却又激发出另一重毒来,这方才被林晞那小小姑娘捡回到初隅山。
才能够遇着这么样的一个人。虞子辰心道。
这刀原本是林柯娘亲手里拿着的东西,他是应该交还到娘亲本人手上才对;而今当娘的已然身陨,那刀却阴差阳错地跑回到儿子手上去了。个中过程也勉强可算是经了他的手,虞子辰思及此处,便笑一笑:师尊哪,弟子幸不辱命,该归还的事物,弟子已归还给那应得之人——九泉之下,你尽可安心去了。
他终于了了一桩心事,神情上是变得有些活络的,侧头看一眼林柯,道:“你这刀想必来头不小,这种东西便总容易招着贼人觊觎,这屋里变成这么个混乱模样,恐怕其中便有着这么一层原因。还不如寻着个隐秘地儿收藏起来,只装作从未寻回的模样,再对外人秘而不宣,也省得教人动着歪心思来惦念。”
林柯却是并不很紧张的意思,丢出来一句“我自有办法”,然而回过头去,见他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一时间竟是有些失笑,拍一拍手,便有窗外藤蔓探身进来,将枫枝刀卷起了放置在虞子辰手上,“若是真有这般担忧的,便到外边土里去挖个坑将它埋了罢。”想一想,又多添了句叮嘱:“也莫要埋得太深,过几日里也要收拾着离开此处了,届时再收拾起来,却又要添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