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在远处,他身处冰冻霜寒之中,他动弹不得,他只能见那赤色热液一路滴流,洇染着他们衣衫,及到脚尖,滴滴答答地点落地下。
这情形一时间竟有些过分的熟悉,又是这样,他又是教人花费诸般心思各种牺牲来试图保全的,这些思谋顾虑远远越过他头顶,虽然最终还是要回落在他身上——怎么都不愿与他说道一句?
分明他早已有了自保能力,再不是那时那个仓皇脆弱、连逃跑都只能孤注一掷的自己了。
他这边近乡情怯,迟迟不敢抬头,却听得这片瞬息长成的林子里头,猛然之间,风声一疾。他反射性地便是一抬头,便见不远处有个仿佛凭空生出来的、狸猫似的白衫人影,以手攀枝,两膝微微屈起,长发分明已在脑后绞挽成一个极复杂的形态,却仍有许多垂延下来,叫他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平白地便增加了许多妖孽气,好像那就真是一个天生天养、尚未开化,并且是预备着来捕食的野兽,一对眼乌幽幽的,半委屈着身子,又静又稳地落在林柯正后方。
这唤作白秋的家伙手脚麻利得很,既是林柯唤着他来的,他便只顾绕着林柯打转,甚至都不曾分着虞子辰半个眼神,三两下便切除了缠络在树枝上的残破藤网。林柯在那藤网之中,到底也还不至于到虞子辰想象里边的状似恶鬼浑身浴血,乍一看去还是个一切安好的模样,只是脑袋垂着,手脚安静耷拉着,形似一只被蛛网黏缠的、蔫嗒了的蜻蜓儿。
林柯似乎总是能将自己修缮捯饬得从容整净,笑是淡笑,愠是微愠,从来都是圆融的,从来都对即将发生的事儿有所预料,于是便也从来都不会将自己逼到某个狼狈尴尬的境地里。
那白秋扶着林柯飘身而下,却是毫不温柔,一把便将人仰面揿入浅水潭里去。虞子辰欲要去拦,到底迟了小半步,只捞着满手扑溅开来的水花儿,听见林柯喉咙里边不满地喃喃了几句什么声,半醒不醒的模样,倒是不见有什么反抗。
也便只有走近了才能瞧见,这白秋原来生了一对细长上挑眼,眼缘底下带两片嫣红,面色上却又苍白如霜,真真似个宣纸上头的工笔画儿成的精,大半夜里牵上街去,怕是能将真鬼都给唬得喊救命。两人凑着距离近了些,一个俯首,一个抬头,四道视线噼啪一个交错,皆是如同镜照一般撤后,继而又不分先后地皱上了眉头。
虞子辰:“......你便是,白、秋?”
白楸:“足下......?”
“某名骊椿。”
讲完却是有些微微的后悔。他其实不该来讲这个名的,他过去同自己取的各种假名,不夸张地说,也算得上铺天盖地那么多,什么姓哪名哪绰号道号,雅俗共赏一应俱全。既是并不缺着那么一个两个的,便又何必非要用这个林柯随口捏出来的小东西来敷衍搪塞。
只是一时间也等不及再过上一遍脑子来好生思索,隐约间只觉得好像就是非它不可,于是嘴皮子上下一碰,便给他先斩后奏率先行动了。
白楸便拿一对细眼来锁他神情。一瞬不瞬地死盯着他脸上看,仿佛两刹凌利光束避无可避,将虞子辰后背硬生生盯出一层薄汗来。他只觉这都不是纯粹的看人了,毕竟便是对那有深仇大恨的家伙,约莫都不至于要这般看罢——而是对面这人,这青妖,在施布些什么只能通过眼光施展的法术。
好在白楸也终于在虞子辰憋不住要动手以前,便收了他那尖锐视线回去。丢下一句“姑且信你”,却到底还是在林柯身边给虞子辰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空位出来。
虞子辰到底也是久病成医,在外伤上经验算得不错,并不傻愣愣地上手翻动林柯身子,只管开口问着旁边白楸:“他现下尽快如何?”
白楸摇一摇头:“不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