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初醒来的时候,林柯原本是瞧不见光的,底色是平淡至兴不起半分波澜的灰,满目模糊昏晦的幢幢影儿,高耸仿佛竹竿儿的,或是因着扭曲而显得矮而胖的,教他在某个霎时里边,竟感受着了一种旧梦重回的、近乎可怖的真实感。
而后便隐约地觉着面上似有什么被触压着的感受。按道理猜测这该要是林晞的手,只是那粗糙度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心道这孩子怕不是得戴了个麻皮织着的手套。
他还不及作出什么别的猜想,那视野却已极快地恢复回来,中央一对放大了的貂眼就那么吊在面前不足三寸之处,死气沉沉地翻着白。便是早早有了心理预备,这一照面也还是能将人震得整个儿一僵。
他同那死貂大眼对小眼,相互瞪了好一阵子,终于收拾回点儿气力,首一件事,便是要将那小兽脑袋拨弄拨弄开:“带边儿去,我醒了便好,何必费这些额外功夫,对着青萍损耗也大。”
林晞瞪他一眼,这才撤手将那风母兽挪开了去。嘴上倒是“哎哎”应了,只那声音一听便知是敷衍,换着下回,肯定也还是用同一样的做法。林柯在这事上拗不过自家妹子,长叹一声,却也只有无可奈何。
他挣扎着起身,这时才发觉自己原是倚靠着在人身上的,虞子辰横斜一只手臂过去,虚虚绕过背后扶稳了人,“可还有何处觉着不适?那白楸不曾乘你不备,暗地里使了什么伎俩罢?”
“尚有些晕眩,”林柯闻言,摇一摇头,“白楸......他不敢。”
虞子辰挑眉,明显的不相信的意思。
林柯便直起身子,一手撑落地下,另一手猛地发力,虞子辰哪料得这初醒来的人会有这般巨大的怪力,自然毫无防范,被这么猝然一拽,好险不曾整个儿失稳,将身边人连同一块儿地撞倒下地去。
“白楸,我晓得他的真身生在何处。”同那外表上的蛮力全然不同,林柯温吞的笑一笑,声音由最开始的沙哑,逐渐恢复成了一贯的浅淡安定,但那上下嘴皮儿轻轻一碰,说出来的话儿却并不如表面上看着这般谦谦平和,字字都带着点儿难以细述的刺:
“他是一朵花儿。欲要去寻回母树,这便是他毕生责任——为着这目的,他能替着我做任何事情,且还不敢背叛。”
虞子辰看着林柯斜撑下地的那只手:由那手掌与土地相接的地处开始,团儿簇儿的、水墨晕染似的深浓淡绿,倏然间地就出现在那里了,甚至最开始只能瞧着一片朦胧无根的绿,看不清晰具体生着个什么形状,毋宁说就是无由来的一团轻雾。须得过上好一阵子,那雾为风日吹拂散了,才发觉那光秃土地上边,不知何时已生出了细而短的草尖尖:小一寸的长短,硬戳戳立着,试图抚摸下去,便有些疼痛感觉,扎手。
却也并不恼人的。正似早春归来时候,地下冰层因着解冻而生出的、微涨的闷痛。
林柯示意着虞子辰来起身看。
虞子辰先前便发觉了,伴着那青色雾气自地面冒出,林柯背后那伤口周边血肉便似新芽一般,蠕蠕地动作、生长,牵连作新而幼嫩的淡色皮肤:虽说只是极薄的一片,盈盈承坠着里边嫩红血肉,便是拿指尖轻轻触碰,都要教人担心那点薄膜是否会被软软戳破。
既见他恢复,虞子辰便也放下一点心来,这人神志既清醒了,那些个千奇百怪的治病法子便都能使用出来,还怕会医治不好自己。然而刚松着一口气,便见面前递过个手来,一时竟是有些不明所以。
还当作他是身体仍然有些虚弱,却又不大好意思直讲出来,这动作是委婉作着求助用的,于是贴心得很,稳稳托了对方腕子,便要试图搀扶人。
直将后者都给摆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