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自然也是不敢。
他虽说顽皮,却也胆小,小打小闹来得不少,但要说是大事儿呢,那倒还当真是一件都不曾给他摊上。
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其实很是有着些小聪明,晓得审时度势。譬如在傅老决定定居初隅的第一日,便巴巴儿地央人将家安在了自家旁边。傅老从幼至长都是读着圣贤书生长起来的,很是有些君子风度,瞧着旁边那孤儿寡母生活艰难,总是忍不下心来平白看着,于是便也会时常接济着他们些。
并且在村里也常流传着这么讲的,说是傅老先生一个读书人,有着那正气傍身,邪祟皆不敢侵犯的。其实这就跟医师见惯生死、屠夫满沾血光是极接近的道理。寻常都有听闻着,若是某时某日里突逢灾变,这类人往往最易幸存下来,瞧来很是有些神异味道,实际便是因着那灾后邪祟纵是无神无识,如若碰上了这些类人身上气泽,也都不敢胆正面交锋,唯有自动自觉地向两边绕行开去。
林守不过小孩儿一个,怎么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听着这话似乎是说傅老人好,待着他身边便能保平安,于是便不遗余力地蹭上去要往人身上沾。要是让傅老晓得了他这些个迷信心理,依着他对神神鬼鬼的嫌恶情绪,怕是得将这小子从此自义学里头驱逐出去。
于是当林守乖巧趴伏于地下,却听得旁边傅老家屋门“咯吱”一声开户响的时候,他只觉得孩子整个儿的都不大好了。
心中只觉惶惶:这究竟是傅老到底瞧不下去、终于要推门来驱散这满街神神叨叨的氛围呢,还是那羲皇太上被怠慢了太多日子、而终于要着手解决掉这个硬木疙瘩了呢。
这要是真打起来了,恐怕得要糟糕,毕竟他也不晓得该要帮谁——自然,这话说归说,其实还是有些过于高看林守了,他实际里谁也没法帮得上。
......只有乖乖缩在隔壁地上听墙角的份儿。
傅老既收着全村人的束脩,那居住环境自然便也算不得清苦。虽然,也就仅是装了个双掩的木门罢了。此时被推开,便从中央漏出昏惑细长的一道光线,却也到底没能支撑多久,闪了两闪,便被人从里边捻灭去了。
于是那小院门前便仿佛是兀然出现的一个黑衣人。
眼瞧这身形手法,熟稔,显然私下练习过许多回,是过去京城里的官儿们暗递消息时候寻常用的;却到底是有些生疏了,灭灯时候,那灯火跳动过于促急,瑟瑟着烧燎了人微颤的手。这却并不因着疏忽大意,只是那人年纪已经极老,两手皆有着抑制不得的轻微颤抖,寒天雨天之时尤甚——到底比不得年青时候的灵活迅捷了。
......傅瑰。
这位据说是前朝太子师、逃亡时候被自己顺手救着一命、现下则在初隅山林氏义学里边充当教书夫子的,傅老先生。
虞子辰盯着面前这人。虽说有些故交,但因为方才林晞在山上所言之事,他看着人人都像包藏了祸心的,故此对着这并不算是很熟络的老先生,免不得地也要有所戒备。
傅老先生自己倒是坦荡。因这屋外光线暗弱,且虞子辰面上又种着装饰,虽不至于径直戴上一只木面那般直截了当,那装饰也到底还是有些过于繁复了,除却头上插戴着各式各样的芳花香草,还须拿墨笔沾了石青,在眼下勾画细描出密密的图案来。问小林晞,姑娘便说这都是些寓意吉利的花花草草;吉祥不吉祥的且不论,却到底同虞子辰那面相是相称的,瞧着倒也不算难看。只是这图案一招展出来,到底遮掩了些原本面目,傅老先生眯着两眼细细瞧了好一阵,才勉强将人认出。
惊讶自然是免不得要有,然而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些,所见识的便也多,并不立即显出过多不合适的惊然,只将脸微仰些回来,便“呵呵呵”地拊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