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山枝是怎样流得这样多血的。
想来大概也就因着这是青妖罢,生命力总有些异乎寻常的顽强;倘若换个凡人来,恐怕早便冰凉了身子悄无声息。
虞子辰明显能够感觉到,旁边林柯那情绪又复低落了下来,于是隔着点树杈儿探手过去,往人肩胛骨上安慰性地捏了捏。
却被那人往自己所栖息着的枝子上边,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腿儿。
还好,还有心思揣着那儿捉弄人,想来一时尚算不得太糟。
虞子辰于是放心了,支棱起自己一对耳朵,又复凝着神去听那屋子里边动静。一阵沙拉沙拉动静,只恰好给窗棂扇儿遮挡了去,叫人瞧不见那是何动作,过一阵子,林重枫踩着步子出来了,虽说仍是匆匆,到底还是稳定的,走到树底下来,提腕搭着林子行娘手臂上:“禾姑,叫她试试罢。”
禾姑半点儿不领情:“这话是你自个讲的,还是山枝亲口讲的?只你自个儿想法——在我这是作不得数!”
林重枫将人逼近了。其实他平日里多是乐呵着而讨人喜欢的,虽然生得高大,村里小孩子却都并不畏惧他。只这时候换过一副严肃面相,才显示出些迫人气势来,紧了紧手上捉着人的力道:“禾姑,枝儿都已这样了,你却还要逼着她去劳神费心选择么,哪哪儿都不是个完全法子。”语气再沉下去些,带了点气力地将人手臂一抖,“若是真有什么事,也是我下的决定,全怪责着我头上便好。”
禾姑盯他瞧了半晌,哼的一声,脸面别着过去,襁褓老不情愿地递将出来,看起来是说动了的,却偏生不肯开口讲半个服软字眼。
林重枫也不愿在此事上边再闹争执,现下算是再连半分儿时间都再不能耽搁得起。那尚不曾拥有名姓的小婴儿哪,哭声已然变得极微极弱,像是娇弱的尚且生着胎毛的幼小猫崽,给人掐住脖颈后挣扎出的微弱尖叫。于是伸出一对手去,将那布裹襁褓小心翼翼抱过怀里,向着祝晞直丢过去一个眼神,便是在说,好了,下来诸事,便都须得依靠你了。
禾姑往他脸上狠狠甩过一个眼神,丝毫不见客气意味,一甩手,连话都省得同他多说,径自往屋子里头照看山枝去了。
然而祝晞这边终究算是得了许可,向着林重枫点一点头,手指尖上“嗤”地烧起一簇金红颜色火焰,手腕儿微微一抖一抛,那火焰便化作一个飞鸟形状,两枚翅翼扇一扇,扑棱棱便落了那边襁褓上。
棉麻布匹一类几乎是立时便被点燃着了,呼地起火,焦黑,蜷缩,失了原先形状。火焰腾卷,林重枫只觉着手上一轻,那火卷竟是将手里整团事物都兜卷上了半空里边,泼喇喇地烧得欢快。然而旁边两人谁的面色瞧着都并不好看,四道——严谨些说,添上那在外边悄悄儿扒墙头的小林柯,该是有六道——眼光死死锁着那团金红火,因为谁都不晓得,从这火里走出来的,会是他们家的小小姑娘,亦或是一团灰白颜色的细碎灰末。
只因为着祝晞口中一句话:在赪鸟族里,出世时便沾着火焰的鸟儿,合当是要在火焰里边生长的。
因为赪鸟火焰只燃不熄,而能够让它熄灭的唯一法子,便是将那可供燃烧之物彻底烧灼殆尽。
——换着这小婴儿身上,可不就是要将整株苗苗都化作飞灰不可么?况且这事儿也责怪不得祝晞,分明就是这小草苗忽而抽风,自个儿将赤金火给吞下肚里去的!
赪鸟们对这般情况倒也熟悉,毕竟破壳出世的鸟儿多了,长什么样的毕竟都会有些,自然也渐渐出来一套能适用的处理法子,只是听着起来免不得要有些可怕——便是径直将这小鸟雏儿丢着火焰里头去。
看着仿佛荒谬,其实里边却很是有些道理,这就好比如鱼——假若放着流水里边,那便总是能活得极好的;而人类却要淹死在里边。话儿虽是这般讲,但危险到底还是有,毕竟在场的虽然每个都不能算是小人物,但又哪哪儿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这青妖当然就能用上赪鸟一般的法子。
现下再说什么皆是无用。
祝晞叹一口气,也都不过是些贴边不贴边的猜想。这几人都是最不信命,然而到底是死是活,这回竟还真得要听天由命了。
也不知到底烧了有多久,火团儿终于变得透明了些,祝晞抬手拂去其中灰白烬末,这才在正中间剥茧一般露出嫩红柔软的一团:极幼极小,只拿手指戳一下都要担心给它碰坏了,胸腹之间,虽说不很明显,但到底还有些规律起伏——活着,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