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小姑娘。林重枫失笑,拍打自家小少年脑袋:你是哥哥,想替着家里扛事儿,这我晓得。但到底还是年少着呢,放得干净纯粹些可不好,前边还有爹娘在,需不着你这般着急长大。
我是年纪不大,但也不见得便弱小了啊。只一扬手,外边攀了满屋的树藤自窗子呼儿涌入,每一根都蛰伏犹如蛇首:你看,爹你这时候就打不过我。
装的凶猛有什么用,到底是不敢僭越向着自己动手的。林重枫捉过一条藤蔓脑袋,手指捏了捏,那小生灵可也真是乖觉得很,半分儿挣扎都不敢有。叹一口气,一个个的,怎么都是这样着急,慢些儿长、好些儿长,却不好么。
林柯正要回答几句什么话,却见林重枫摇一摇头,罢了,不谈这个,你娘亲同祝姑娘讲的话儿,我也不好说与你听。当作补偿,今个儿教你做一个木枷锁,想要学么?
我多大了,早不玩那种小东西了。我想学那连弩。
什么连弩,连图纸都毁了的东西,怎生重新造出来。林重枫失笑:唔,木枷锁是很简单,但若是妹妹日后想玩儿了,你也不是须得给她做么。连这个都不肯做,还口口声声唤着要给家里帮忙哪?
后来的时候,林柯总暗暗地在心里边想,或者就是早在这个时候呢,他便隐约地晓得,某些事情好像是即将要发生的了。那就像疾风骤雨到来以前,细弱的一丝丝风忽而触了他的叶尖:无色无味,比着寻常风动还要再镇静些,而他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痹、麻,心脏教什么东西逮住、攥紧,不祥的感受与隐隐恐慌。
若不然、若不然......
若不然,木枷锁这样信手便可造出来的简单东西,阿爹怎么就偏要教了他来做呢?
林柯房里有些现成木料,父子二人便依着它们打发了日出以前的两个时辰。当爹的与亲儿之间,虽说并非不亲近,然而话语究竟比不得母女之间来得多。想来大约男人与男人中间,究竟羞涩着言语关切;却又有着自己一套沟通言语,不必讲话也能晓得对方是何想法心境。
并且先前气氛又渐凝结着,凝如化不开来的牛乳冻,于是两人之间光景安静得很。后来稍显好着些了,却也只是间或有着一句两句出声,上回下山又见了什么新鲜物;或者,这个横梁是该削成这样么。
及至东面日出破晓时候,主屋正门终于吱呀呀缓慢开了。天色尚暗,父子二人循了声儿走将出去,只见的山枝静静伫着门后边,大半身形隐于幽暗之中,只有小小一块儿给照着明亮。
按着后来林柯同自家妹妹的说法,那时四下场景,该当要是,“东边跨山来的第一丝日光,蝶儿似地落了在你身上。”
——实则谁晓得那是不是什么第一缕呢,太阳光色总是铺天盖地来,只一刹那便能浇人满身,而他单瞧进那一小块光亮里了。
林妹妹听着这般话,面赤红着,羞赧了,操起一对小粉拳:什么日光,什么胡儿蝶儿,将我当着什么了,红的黄的花么!
好生蛮横不讲理,却将当哥的闹得苦笑求饶。
我错我错,改个字眼:是蜂子,蜂子落了你身上,蛰了个碗口大包——还不行么?
那蜂子究竟有无真落到了林晞身上他不晓得,但必定是停栖着在他手上了;若非这般,他怎会觉着身上各处一时间既酸又麻且痛。
手上丝毫使不出来半分气力,耳边听了扑的一声响,他却花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啊,是方才彻夜里造出来的木枷锁,方方正正,桃儿大小的木疙瘩,毫无征兆地就跌在地下草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