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照墨披霜踏雪而来,身周槐花白衣只似化入了这漫天纷扬大雪之中。
谁也不晓得这雪是由何时开始下起的,只当发觉这事的时候,那细细微微落下的冷物早变得跟柳絮一样繁稠浓密,却不厚重,几霎时便要被人体温暖化了去,淋漓着湿了人的发与面。
只剩的中间干干净净一个淮照墨,鬼树温度比那雪沫还要再低些,飞雪只不过掠身风,在那人身上竟不凝成半点形。这到底是青皇身侧那白鬼将,恶名飘得好生远——而人也是当真有一些利害在这里头的。
白槐鬼树曳雪逼近靠过来,头一件事,便是拿脚将那妖刀枫枝一下远远地踹开去。而后揪起林重枫那衣襟来,那襟子却也是破破烂烂,布碎之间噙着水:你当然晓得山枝将那物给藏在了何地处,你且说罢,那般我便还放你半道魂灵去投胎。
这人其实早称不得是个人形模样,面容抽搐狰狞成一个血糊淋漓的昏花形状,但淮照墨笃定自己瞧见这人在笑了:眼角往下、嘴角向上,僵硬怪异的肌肉抽扯,只余狰狞、徒费气力,但她就是笃定这人真真是笑了——
心头陡然现出一股不妙感,来得可算前所未有之剧烈,甚至比着那久远时间以前、模糊着记忆之中的还要再糟糕许多。而淮照墨那已经是活过多少年了的青妖,遇这般事便听本能,哪会见有半分犹豫。手腕只一抖便已唤来暴戾骤雪狂风,而后反手虚虚只一推,飒一下便将林重枫给平平摔飞三尺远,平地里扬起一抔雪尘来。
林重枫本就周身各处受着重伤,哪经得起这么一狠摔,那后脊骨几乎立时便发出一声相当不妙的喀喇声,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终于仄歪了脊柱弓着身,硬怔好似腊月里头冻僵的蛇,一副好似再直不起来了的模样。
然而淮照墨那里呢,却是一时间也顾不上这里动静,槐妖怔怔站立数息,好似听见了什么常人皆晓不得的响动,受着招唤一般提身向后凌空一跃,从那地里撤开得有三丈远。
而在那原先槐花繁密聚集之所,忽而地底下就翻涌起来细细密密的一阵响动。而后扑朔一声,极突然地,就向上直楞楞刺出一根刀匕般锋锐的枯树枝条。好似就特意扎在此处用来谋害人的,那黑幽幽锋刃漆样颜色,也不知是否蘸了哪方要命剧毒,倘若淮照墨方才动作慢上数息,至少那双足便是保不住的了,少说也是要被两个透明窟窿打一个对穿。
那枯树枝一击之下不得手,却也因着它那生长姿态,早形成了个下大上小的形状,怎的还能保住缩身重回地底下的机会——却倒不是因着如此原因,想来只是这树木自身特有着的属性罢,那枯枝之上并不见有半枚新叶生长迹象,而是自顶端树梢尖尖处,噼啪烧燃起一星鲜红颜色的火焰来。
而那地底下的动静却还不停歇,好似有个庞大生灵奋力挣扎着要从那底下钻探出来,愈发粗壮的树枝从地底下渐次探出,却干枯着好似下一瞬便将要被火焰炙烤焦裂卷曲一般。这个地底来的新生植物哪,才方出世便已长得跟那死掉了的一般样,而每一寸枝条尖端都能见有火焰翻卷,敢情最初时候那用来偷袭人的尖匕枝梢,恐怕仅仅只是某个微末枝条之中平平凡凡的一小个罢了。
淮照墨堪堪逃过一劫,这回却哪敢再下到那地面来,扬了双袖定身悬在半空里,早有狂风席卷来周边四散的白槐花瓣,重新聚作槐花鬼树的模样。却比先前要再高大得多,离地足有数十丈,槐妖端踞最高枝上,苍白纱袍裹了风雪呼喇喇地吹——就是为防着那突兀出现的枯树火焰烧着自家身上来。
然而那火到底还是烧燃起来了,皆因那虬曲盘卧着的火焰枯树仿佛能生长得无边无际。粗壮漆黑的主茎破土出来,其余枝蔓却又相互盘曲缠绕着伸长,枝牵钩连,漫无边际,好似一片骇人黑云在那地下缓缓铺开,向着四面边生出来要勾人性命的尖牙利爪——更要命的事儿呢,那树上边还在哔剥炸开着鲜红炽火。
火树枝桠甫一触着林重枫,立即收拢回缩将人向着自己核心地处那边勾拢回去。树木自然动作温柔,但那上边火焰却不见得便会认人,炽火触身的一瞬间,在场之人几乎都听见几声滋儿滋啦的可怖声响——这声音原本并无可怕,只那背后联想却当真叫人头皮发麻,便连淮照墨都有些难以忍受地皱了双眉:虽说这倒不是因着同情之类,只是纯粹被想象里恶心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