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诸般万种生灵,不仅仅是人,好似都总会偏爱某些神异志怪样的故事传言;而这故事里边呢,除却千姿各态爱恨情仇,好似还有一味缺少不得的,便是诸般奇绝珠玉瑰宝。
什么银精翠玉夜明珠,或是隐于深山巨谷,或是有个什么凶恶的鸟兽机关之类把守,总之就不是个寻常人能轻易得着的。——若不然这故事还能怎的编下去,山海自然不同水经长着一个样。你见不着?嚯,又不是什么有着大机缘的家伙,你能跟那神仙之类一个样么!
而后就这般一股脑地给它编造下去,虽说故事往往都长得差不离:东边那山上云雾终年不散,那山之上必有宝物;西面某河里水长着墨颜色,那水里也必有宝物。某家井里,某处田头,鸟脊鱼腹,简直算是无处不可有。四方妖族,虽说没见过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然而那可都是几百年的妖灵呢,当然也需得藏着些宝物。当然到底还是皇宫内城里头藏的宝物最多,半夜里都能见着东南面天边金光璨璨。
自然、自然,这是人族手里故事的模样,换作其余族类,除却将皇帝换个名儿,余下内容却也大差不差:管火的赪鸟嚷嚷自家丹皇手上神物能摞一座山,掌水的鲛人便炫耀他们玄君宝物能铺一整个北冥;属金的白虎便轻蔑:咱家西依昆仑山,周天神仙进出之地,想要仙器灵物不过一句话事儿,我们白帝有什么是能缺的?
每每这般争吵起来的时候,唯那司木的青皇默不作声,且每一代的青皇都默不作声。其他传说是真是假不晓得,青妖却是真真藏着个宝物,乃是羲皇娲皇被迫迁出八极之时,前者独独给青妖一族留下的半块心脏。
传言里讲得好血|腥,却也与事实差不离,且实际里还要更生可怕些:那时羲皇上|人早塑成了上神金身,哪有什么刀剑能伤得了他,故此那竟还是自己以指为刀生生剖的,拳头大小的一团,见风便化作青绿颜色水精模样。
那时候的青皇尚且是个小娃儿,只晓得饿晒日头渴饮甘露,须得使劲抻着两条小胖爪,才能抱起那团沉重东西。小小的青皇扬起脑袋,深刻记得那位衣襟上尚染着血的羲皇上|人,曾经往自己身上放过一道好生复杂的眼神。
后来小青皇成了大青皇,复了族成了家,寻得了下一位继承人,剥出那半块众木心脏作禅让的时候,才终于晓得那道未尽目光的意味:
青皇之类我是真真做够了,这东西你且拿去随意玩儿。一时不慎拖了你下水,虽非情愿、到底有愧,日后少些怪我罢。
这并非是什么好物,哪里值得炫耀宣扬。故此每代青皇皆是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虽说其中更主要的原因总是青妖们大多喜静嫌烦。
只是这些秘事便是不言说,外边儿人也总能捉着某些风言风语;却又晓得不完全,于是极尽想象之能事,给它传成某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奇特东西,什么生死人肉白骨之类——那可是羲皇上人所遗之物,有什么事儿是它做不得?
这些个谣言说便说了,却也竟会有人信;寻常家伙信便罢了,怎的偏偏连淮照墨都能够被绕进去?
不论怎般想,好似都能从这后边嗅出有些阴谋味道来。
林柯在地下静坐休息有片刻,稍稍恢复些气力,便撑着一团松软雪沫欲要立身起来。然而这简单动作自然是毫无悬念地失败了,还连着上半身向着另外半边歪倒下去——毕竟他此时状态,是真真不能称得上是好。
自他在这地上出现时候起,那下半身自双膝以下,便都是埋藏在那深厚积雪里边的。他一直立着原处不挪地儿,林重枫便只当是犯懒、哪能作出什么奇异想象。只是这一动作歪倒下去,连着一支右脚便被拔出洁净雪面来——那底下却也不是什么人的脚,只黑漆漆一团枯槁的朽木颜色,根须节瘤,密麻麻,缠腻腻,如蝇附羶似蛇缠身:同这东西比起来,林重枫那对异化形成妖树的手,也不过仅仅是个清新漂亮的小儿科罢了。
而这露出来的腿也仅是粗壮枝条里边小小的一截,树根般形状在地面上便已那腾腾烧燃升起青烟的庞大妖树绞缠作一团,而后漆黑向下蜿蜒不见尽头,深埋藏入冰凉雪地,而天晓得另半边又接连到了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