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着了,初隅村。
那山底下人是如何奔走躲藏求救嘶吼,虞子辰是听不到了。早不知自何时始,这段似梦非梦的事物,便自着林柯一句无意话,变作一团仅有图画不见声响了的默片;只见那一团凋萎树冠庞然之物——真是过分巨大了,便是隔着这般远,都能清晰瞧见那个烁亮光星——周身裹了熊熊赤火,山巅上一路跌落去。
所过之处,昏黑里便刹然蹿一道鲜红,随后便沿许多平日里甚至都不晓得的细微分岔蔓延开:正似春洪时候水流冲入山川河道,只这后者伤损尚且有限,前者却每一瞬都在收割人性命。
虞子辰早站起了身子来,牵领了林柯要去更换一处栖身的地儿。那火焰早将松林包裹形成灼烫明亮的一团,昏黑的天色底下烧得人眼眶皮面都要痛,虽说按理来讲,这火是再盛烈都不至于烧灼至他们身上,但他就是想避开——说是因着生灵畏火本性也好,讲他这是谨慎也罢,亦或若要浪漫许多地说来,大约是因为已见过了少年林柯浸在火中的模样,因而便不愿见着这人踏入同样一片火焰里。
但他其实不曾回头去看那边底下横陈着的两座躯体,不论是少年林柯亦或是林重枫他的胞妹:他少有地生出一种近乎胆怯的心思,分明先前已粗略扫过一眼了,却偏就错开来视线不愿看,好似只要这般景象未着心,那场可怖事儿便不曾有发生一般——
实在软弱得紧,也实在可笑得紧,这二般事物复再混杂着某些晦暗不明的情绪,酝酿作烈酒一般近乎疼痛的感受,火灼一样自胸口烧上了两颊边,竟还隐有要往耳后蔓延的趋势,被他当头打住:可也真是太猖狂,不就是周围火光多些气候热些,烘得人面红脑热之后极正常的感受么。
然而不论是哪般原因,他都真不想再在此处多待了。本预备着将身边林柯一拽便离开,连那人手腕都已经捉住,却忽然又反省过来,除却那点火颜色,这人此时是瞧不见外边许多事的——他自己那躯体便就瞧不见,全无忌讳便拿手指对着直直地戳——怕会当作自己在领着人往火里蹿。于是转而拽一拽这人衣袖,耐了脾性俯了身;又晓得自己此时声音约摸不好听,便尽力将语气再给放软和:“火气将烧过来了,不如换个地儿栖个身。”
同时却在心里头默默地念,哪路神仙要来保个佑,要林柯那颗灵活脑子此时莫转得那般快,至少千万别冒出来句“为何”之类的问话。
不过显然是他在默自多想了,林柯反正是未曾置疑,于是他便扶了这人手腕骨,引着对方自松木之上一跃而下。这中间又发生了一个小事件,便是林柯在落地时候一时踉跄,于是反手却将他腕子裹了自己手心里。虞子辰自然不大适应,挣过两下,倒也不大在意这小事,便也由着身边人去了。
他们二人四周围皆是光色明亮,以至于晃荡形成一片眩人眼目的黄与白。火光里他瞧着一个身形过去了,两脚着地,步履沉实着,不是飘悠悠的槐妖鬼魂,便该就是林重枫。他对此人无甚观感,倒是敬重的成分更多些:并不憎怨,到底却也亲近喜欢不起来。
林柯是真敬爱着这父亲的,他那温淡淡性子大多也该是源这人身上;然而虞子辰一路地看过来,却只觉他畏首畏尾、气性虚软。
这话他自不会去同林柯讲,身边之人少有这般温驯时候,虽说捏着他腕骨的手心有些过分热,劲儿也似乎有些过分大,却到底都能够理解的,毕竟是旧事重提故景重现,谁人真能心如铁石、而不兴半点波澜呢。
——不,不对。按理来说,身上既存了那件能够抑人心绪的神秘物,林柯他大概是真可以。
虞子辰骤然回首瞧向身边这人,只见林柯虽将自己手臂捉得紧紧,面上却只一如既往的平淡模样。过去他是将心度心,每见着这般情形,一概权当对方是在强自镇定充冷静,心内里想必更难受,于是免不得便要对人心软些。
哪知事实竟是这般样,林柯既说着无事,便还真就是个不必挂心的意思。而再思及自己自作聪明之下的种种作为,倒教他面上莫名烫热起来。
然......
然他又能怎的着,将林柯捉着自己的手臂给一把挥开么。偏偏人又不曾作奸犯科,也并不做着什么奇怪狎昵亲近之举,既要装作害怕而捉着......那便只能给他捉着了哪。
林柯心平气定地得了个解压极好的玩意儿,试探几回,见着好似并无反抗,便开始将人指节一轻一重揉捏起来,“山上火还在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