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妖是个瑰秘神奇的种族，与林柯相识已将近半年，也多多少少见过有些别样的青妖，所见数目虽也说不上是极繁多，但虞子辰的感受却不可谓是不深刻。

那标志性的长发青瞳自不必多言。青妖的审美打扮，似乎与寻常人类存有着些许出入——最喜好往身上悬佩百八十来种香花芳草，兼以形似流蛇的长绳，正正似一群最早的歌谣里受着歌颂祝祷过的万山的山鬼——指不定叙写这歌词的人儿，也偏就是见过哪位青君呢，幽莽深林中间的惊鸿一瞥，每一位青君都有把握借此来驯服一个人类。

那千奇百怪的法术也不用旁人来多费口舌，至少虞子辰在山上总觉着自己被人惯坏，那大多都是源自于小林晞。林柯且算是内敛，然这火性子法术的姑娘，最喜满山遍野跑，抑或是粘着虞子辰，一日大半都不离身，烧水，易耳；点灯，易耳。至少一整个冬季过下来，初隅山上积雪深深没过人头顶，却就不曾听说说哪门哪户是受了雪灾冻害伤了死了谁人的。

教这青妖的法术给娇纵坏了，故此恐怕连林柯兄妹这两人，都快要遗忘一件事：虞子辰……他还真不是寻常印象里那些个一路莽干的武夫。

白山霜台宫被打作魔门以前，门下弟子齐三千之众，当时正长得嫩生水灵的小雪月……可是正儿八经修过内经练过轻功，带着一身内力的不得小觑的玩意儿。

小十数年光阴走过去，旁些人如何是不好说，虞子辰却从未敢丢下哪一日的早晚课。说他是真有那点恒心来规束着自个儿也好，是年幼时被霜台宫恐吓得惧怕也罢，总之到底是不曾有过懈怠，于是那身上吐纳积蓄的内力，便不减反而有所增——只不过是身下周围萦绕的能人异士实在过分多，御龙乘风呼风唤雨的多有人在，反衬得他在此方面上并不算如何出彩罢了。

然而隐晦却不相当于是不存在，竹叶青不过细短孱弱的小蛇，那一口毒可不也是要叫人闻风便胆寒。这阿萤既轻视于他，便也合该得到些惩罚，譬如叫自己在她眼皮底下生生将一扇窗棂炸开来，再鲶鱼似地流窜出去，——法子是个好法子，最紧要的是能恶心人，胜券在握一时之间教翻转变作功败垂成，只一想到这青妖面上要显出如何神情，虞子辰便自觉有些难耐的痛快正翻涌上来。

他不再理会这可怜的受了捉弄的青妖，身形好似离弦箭儿一般样，歘儿便向着那窗棂豁口掠去了，甚至百忙间都还记得将袖筒里头的新月慈石给招上一招，倏倏几下便将散落的几枚雪月小刃给召引回来——到底是林柯亲手送予了他的物什，总不好还同过去时候那么般心大，使一回便丢几只，大不过回头来自己再锻上几个。

一时间将速度提升至极高，恨不得就地变作一道光亮才好，于是逼近了那墙面上的豁洞口，猛觉外头一股热气当面冲扑的时候，那劲头早成了个难以刹住的玩意儿。立时便下了决断，两手团抱了胸与面，脚底下拐过个转角、照着旁侧边里尚算完好的墙面便直挺挺撞上去，咣的一下可实在是教人一时周身都爽利了，恰似拳头大小的白鼠给罩进去个铜钟底，外头一群光脑壳和尚不知疲倦地哐儿哐儿敲。

虞子辰照着自己眉心捻了几回，这将将才被青妖造出的银铃声响正面撞了个倒仰，复又给这墙面磕了个头，恐怕整个正脸的形容都是不大体面的形象了。然而此处林柯既不在，他待自己的法子便愈发趋近于过往时日里的风范来——也便是那种游走四海江湖时候的落拓粗糙，便也慵懒顾及自己此时的模样。

他似乎觉着面上有些么温热东西正滚落下来，心道想来是血罢，这一下没曾磕上鼻梁骨可是天大的好运。他对此原是懒得多理会，只这玩意儿流蠕得他面上一阵入骨的麻痒，便拿袖子来随手一把抹去了，单顾着自己舒服，哪知这鼻血糊啦上大半张脸，便将人装饰得好似个阎罗血煞一般，只是回头瞧一眼，竟将方才都还面目镇静的青妖阿萤，都给吓出来一声“啊呀”。

……不不，这却不是他给吓唬的。虞子辰缓过神来，眼见青妖手里烁亮起一团淡绿鹅黄的萤光，背向了自己一步一点地退靠近前来。

虞子辰并不曾借此机会扑上去，再顺道做些要挟于人的举动，显然是因着此时并不必要了。这房间里头不知何时竟滚入来重重热浪，花楼正中心本该是那枝通天彻地的缠枝藤，此时却早被一团浓黑烟球四面挟裹，底下偶尔窜上几缕明晃晃的掠蚀的火舌，整个儿就好似一只被烧开的赤铜壶，呼呼地从那天顶上的丁点缝隙里，向着外边嗤儿烟。

阿萤甚至都没费那个心思想要走近前去看一眼，三两步并至窗边，满室藤蔓随她行走蠕蠕而动，挨挤着退避到朝着街面的墙边——草木到底是最畏火，迎春藤是不在意雪月刀造成的那些儿刮擦，但此时离得房门近些的枝叶，已经被外头热力烘烤成一片死气沉沉的软绿，进而便开始打卷枯黄。

青妖心疼自己的藤蔓，脑袋凑到窗棂边，在楼底下一片吱哇喧嚷中间，扬了嗓门儿朝外叫：“露娘呢，露娘何处去了哪？这般大火怎都瞧不见似的？”

都还来不及去叫唤第三声，忽而整屋里头的藤蔓，就蜂拥着一股脑儿就向外猛钻，顺道还要带倒一个虞子辰。这回可就不是青妖有意了，却令后者直觉更难过，仿佛一万条森蟒从身上攀蠕着过去，他甚至都来不及扶着墙边站直身，先听着外头“砰”然的一声炸响，正正迎面着击来一股又烈又狠的飓风，只好似又在高速底下再撞一回墙，当即将虞子辰兼着旁边的青妖阿萤都给掀倒在地。

“露娘肯定先教他们杀死了。”青妖骂了一句脏，略一环顾四周动静，“哎，你……人类，你习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