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的房儿是他特意索来,虽说因着如此举动,那酒楼里边管事的只需一眼,便瞧出这是个远道而来的生客儿,甚至因着生了怜悯,要试探着提点他两句:上君不知,这南临水比不得外边水流儿,虽说颜色漂亮些,却也承不得上君赏景......
说话间,斜眼儿瞟着他面上神情,一叹,又是个富于主见并且固执的家伙,说白了便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罢啦!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
虞子辰这行径呢,实则也没什么玄妙与深意:其一是这河流恰巧朝了东北向,其二呢,且不论这南临水究竟有多少奇异,本质来说究竟也是一条河。
既是江河,那水汽便众多。虞子辰屏退四周围侍者,先支起来半边儿窗棂,给风母兽摆好姿态了静待其复生;再自袖袋中间取出一朵细绒绒雪白的杨花儿,迎风不过招一招,便似种子生了芽,一分二二分四,只一瞬儿的功夫,噗噜噜便堆了他一满怀——甚至怀里都堆叠不下,满溢而至地下都积了小小一个尖。
......熙扬不是同他说,寻一个多水的地儿,便能使这杨花将他招唤过来么?
还要千叮咛万嘱咐,说此物使用时变化甚大,需着意莫要恐吓了旁人之类——现下旁人一个儿不见,倒是这杨花自己仿佛出了大问题。
虞子辰自然不晓得是哪般差错,静静待着一阵儿,也不见这团雪似的玩意儿再有发生哪般变化,索性拖来一张案几儿,来回好几趟功夫,请手上地下这堆杨絮儿暂且移驾。而正巧在窗台边,也起来一阵吱吱叫声,小风母兽翻身下地来,睁眼不见先前那片熟悉的竹林,终于不再跟着了魔一般撒腿便跑,敛着爪儿,颇有些警惕地踩着小碎步,将四周环顾一圈,及至瞧见这桌案上堆放的杨花,似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小尖牙都从嘴边呲出来,周身绒毛霎时蓬然炸开!
风母兽恐怕是瞧见了些他不能看见的事物,虞子辰心道,而见着这小灵兽向一堆无生命的柔软棉团呲牙咧嘴,也实在觉着有趣。小兽自是有些聪明的,却究竟不晓得先前他与熙扬的约定,故将了其中妖息波动当作入侵者看待。
于是揉一揉这风母兽脑袋——自然招来极为不满的回头一撇——然而便是被一个灵兽盯着看上一两眼、再吱吱个三四声,那边的露君熙扬也不会真因此就掉下来几块肉。虞子辰自觉此事于大雅无伤,遂决定撒手不管,决定着自己只需偶尔瞧着、不叫这风母兽当真捣乱起来便好。
他将身上携着的脏衣一把火焚烧得干净,又摸出来昨日拓录的舆图,借着南临的水系走向,竟也能勉强确定自个儿位置。风母兽是给他带来了些麻烦的——却也究竟在可接受的程度里,毕竟对于这般简单的几圈观望,他是从不曾抱有些什么期待。
究竟这舆图才是更为可靠的后手,然而再粗略看上几眼,虞子辰便禁不得地有许多叹气:到底是来自于露君院里的图画,于水系的描绘也可算是极精致了;地面上的标绘虽说差强人意,但比着那水路来讲,却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真叫他怨怪自己生来为何竟不是一条鲛人:毕竟,想一想林柯与那鲛族之间的亲近关系,再瞧这估摸是蕤华殿位置的水网,说不是受着谁精心设计,虞子辰都不能信。
他将这舆图一瞧便瞧至日头西斜,落入屋里的天光逐渐变得不充足,青麻纸上字迹晕开模糊柔软的毛绒边。外边有侍者隔了门儿唤他,天色晚了,上君可需着掌灯否?
他自然是需要的,于是对方便递予他一盏灯笼般的玩意儿;又道楼下厅堂里宾客都热闹着,上君倘若有兴致,也可赏光来瞧瞧杂耍与说书。
虞子辰捏捏这绉纱的灯笼,并不温热,青君们似乎总不是太喜欢火,自然也不会真给他一盏油灯或是白蜡之类的事物。纱笼正中悬一束多籽儿的荚果,估摸着是有些人类嗅闻不到的甜香气味,总之招来一簇儿萤火自动钻入纱网里,翻搅扑腾偏生不肯飞远去。
这萤火远比人间界所常见的要硕大明亮,便跟高天上窃下来串儿烁烁光亮的星子——或者说是月光要更为恰当,毕竟倘若凑着足够近,竟能将舆图里最细致的蝇头小楷都照得通透。
虞子辰觉着纳罕,拿个手指头将这小物翻覆戳弄过几回,确定了这萤火既无毒性也不会蜇人,便玩耍得愈发没有顾忌。然而这荧光虫儿自也有些脾性,戳一戳便暗一暗,终于被虞子辰戳成了一室过分幽暗的光,将人与桌案床帐都扯出瘦长幽深的影儿,颇是个适宜闹鬼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