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倘若是厉害些的青君们,皆喜好在自己长待的地儿篆刻几座通讯作用的阵法:手掌大小,并不十分占地儿;使用也简易,不过往里边灌注些妖息。唯一坏处便是偶尔要不稳定,听不清声儿只小事,甚至曾有过将魂魄灵识都陷落在大阵里头,而至肉身逐渐衰亡的——毕竟是上古传下来的玩意儿,也不知图画佚失有几何、又增删了多少笔。
故此于青君一族而言,这玩意儿倒不算是不能用,只是运用过后总要及时将妖息撤去:放纵着自己魂灵在里边长久待着,怕是只有痴愚的家伙才会这般做。
一汪冰玉样剔透的水泽,浅水处生了一株垂枝而有柔软白花的树木:垂枝低坠着曳落水面,好似美人照水揽镜自怜;而那花则有如浓雾翻涌云蒸霞蔚,腾腾然覆盖了半边天。
树底下半卧着个少年人,十六七的年纪罢。姿态上瞧来是极柔软,好似周身就没有生一根骨头:教他倚着楸树坐直身,过不得两次呼吸,他便要如一团水般哗啦地滑下去。
白楸方自浅水中显露出身形,这水间的花树便已伸出一道藤蔓般的软枝将他托起。司水的青君遇水不沾衣,暗青的瞳子微微一转,毫不意外见到这树底下百无聊赖的小少年,那眼中的神色便有些不满地暗下去。
纳莲伽涵瞧多了他这些个不高兴的模样,且不论是假装抑或真事,到底都已不如何害怕了。然而还是双手结了个妖族的印,于是只听得一声水响,一座剔透好似冰玉琉璃的硕大莲花破水而出,正中央柔软细腻的花蕊堆叠,怕是比那丝锦绸缎还要精致舒服——然而其余地处却显然继承着这人一如既往的惫懒,不过勉强抬升至水面以上,便一寸都不肯再多生长。
“林柯他……还未从那里边出来哪?”纳莲伽涵晓得对方问责自己的步骤,他早经历过许多回,应对得可谓轻车熟路,于是将眉眼一弯、软和了自己声音要先发制人。
白楸果然并不搭理他问话,面上神色沉沉,狐似的眼尾压下来,形成着细而狭长的妖物的形状,真要让人生出许多畏惧来:“冰玉性寒,自己身子你自个儿也有些数。你且自个儿说:你能在这池子里边久待么?”
却率先一抬手,这少年人衣裳发尾上滞留的水泽便不敢再多放肆,乖乖儿从人身上剥落下来,滴流跌落回到冰玉的池子里。
“可是天热……只有楸哥哥这儿凉。”小少年委屈着噘嘴。
说是他是十六七岁罢,却偏生长得过分小,总是难免地被人当作个孩子来瞧,进而毫无底线地纵容他。而纳莲伽涵自己也显然知晓这一点,眼光捕捉着白楸脸上半分动摇神色,便向人睁大了水灵灵的一对眼,淡蓝剔透的颜色,好似某些水生的稀罕的玉石;上下眼睫不过一触碰,里边便氤氲好似山岚雾霭缱绻水色。
“楸哥哥……”
他又唤了一声,这声儿也似乎变着细而软,甜味儿一丝半缕地缠绕其中。叫人想到烈日底下的冰糕,凉丝丝,甜幽幽,分明地晓得吃多了便要遭着腹痛,却怎么都叫人不舍从手里放下。
白楸还能如何?面前这家伙最识得他的弱点,他能所做不过叹气而已。
唔……或许他还能做一事。
便见白楸身形一闪,好似一瞬时化作池中水泽又刹那聚集作人形,倏忽儿出现在水莲花的青君面前,抬手将少年一双眼捂得严实,顺道还能掌着对方大半张脸:“不许拿你那法子引诱吾,可晓得?”
“……好喔。”披散了淡蓝发丝的脑袋点一点,又变回那乖巧的无事不可的小少年。
白楸便答他的话:“议事不过小半时辰,早便结束了,林柯却一直不出来,吾究竟无法待他太久。他似乎……”话说到此处,语气里却不免多几分犹疑,“似是在躲什么人。”
“……有个人族。”纳莲伽涵忽然道。
“嗯?”白楸一时间叫他讲得迷茫:“有很多个人族。不知为何而来的,林柯都唤人盯着了。”
纳莲伽涵便失笑。小少年的眼尾弯起来,精致又柔软,却是冲人摇一摇头:“无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