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都要笑出声来,天晓得这不过人手臂长短的生灵,竟会有这般大的醋性儿!然这念头才将将生出来,脑袋便教青貂尾巴毫不留情地一抽打,瞧着仿佛很是愤怒的力道,竟还当真有些恍惚的疼痛。
他这方收敛了心思,将眼光放置在这平整几乎不似天然的谷地中间,已经预先有两人等候着在那处了:而之所以最初时他不曾着意,是因着这二人如何瞧来如何不似是个在等待人的姿态。
六角白鹿载着人跃入山谷时候,这两人正各自揽着个粗陶酒缸子对酹得不亦乐乎:那敞胸露怀仰瘫在石板上边的,朱目而面生青黑须发,一对膨大獠牙自嘴角边向上呲出,将嘴皮都顶得要合不拢。另一个瞧着还有些精神气、而正与一个酒坛子搏斗的,则是赤发漆目模样,乍一看不过生得有些凶相,却整体仍是个人样儿;只是虞子辰眼睁睁瞧这人打了个酒嗝,抻着腰往旁侧里地下一翻身,将那袒幅露的脊背示于人前,便见那对肩胛骨底下鼓起砂钵大小的两团肉瘤,上边倒是有些深颜色纹路描摹仿佛鸟羽一般的模样。寻常衣裳只怕装载不下这般两团物事,于是这人索性也将衣衫后爿也给一把扯去,也得亏是在仲春初夏的时节,若不然那后背只怕是要受累。
便是见着纳莲伽涵来,这两人也并不显出什么尊敬姿态,只那青须獠牙的朝这司魂扬一扬酒缸子,算是个带着些善意的讯号。
纳莲伽涵倒也不以为忤:到底是野兽么,总不能强求着它们与灵智开化的族类一般讲道理;并且这辈分倘若较真论起来,也不知究竟谁该唤上谁一句祖宗。
故而只是公事公办地取出个不很大的白瓷瓶,向二人作一个示意姿态:“拿来做交换的事物便在此处,青皇交代着先取了一半来——这之外的另一半,事成过后自也不会亏待了人。”
那赤发背后生肉瘤的,两眼仿佛天生带有些病症,这时候听着人讲话,方迟钝地回过神,耸一耸鼻尖:“哪来的臭气——嚯,这树妖的小莲花竟还没有死?”
虞子辰眼见这纳莲伽涵颇有些用力地将口唇抿了抿、且不大明显地深吸一口气,“家慈仙去已数百年,担不起这般惦记。”
那赤发的却不过随口一问,闻得已过去数百年时候,也不过拿手在面前倦怠地一披拂,好似什么白驹过隙谁死去谁又活了的事件,都比不上面前有点莲花妖的扰人气息要来得紧。
却是那朱目青须的瞧了如这般情态,神色便显出些不大高兴来,终于愿意从这石板上将身子支撑起,朝了青君司魂方向将手招一招。
那瓷瓶整个儿猛一跳,人手甚至捉握不得,便好似个活物一般飞脱而出,却稳稳投了这青须人手爪间——那人形的手指末梢弹出来漆黑锋锐的爪尖,三寸来寒光凛凛直似蘸过毒药的短匕,仅一弹指便将上半截瓷瓶削飞去;而里边氤氲的物事霎时便飞散溢流,却是一团浓白泛青的雾气,隐隐中仿佛还显出些如活物般的姿态:这事儿虞子辰也不知是否自个瞧错了眼,总之模糊见着有个如蛇般的细长条形体,在那浓郁雾气间绞扭着半隐不现。
而这青须人则将手一兜一转,好似托了个无形却浑圆的球体,便将那散逸的气雾一时都逮捉在手心里,觑着眼瞧了一阵,方抬起头来看纳莲,“......我等凶兽从不守约。”
这声音也好比粗岩相互刮擦一般扎耳难听,青君司魂眼中掠过一点细微的银色光闪,语调却只平淡着,同时将手中那半截儿瓷瓶也向人递将出去,“万望梼杌阁下所言皆虚便是。”
两方互打过一回机锋,面上挂了妥帖漂亮的假笑,而将视线里暗藏的那点儿敌意都掩饰得隐秘。梼杌兽向人一摇头,很是不乐意说话的模样,单手拎起地下半人高的酒坛子,便往衣裳撑开的袖袋里丢——竟也还真能被他塞进去,并且不曾撒漏半滴,想是施了什么缩丈成寸的储物的术法了。
又作势要夺身边那赤发人的酒坛,以做一般模样的事儿:已经连手指尖都贴上去,方惹得这惫懒装睡的家伙不满的一声叫唤,不情不愿地翻身坐起,瞳子里却骤然闪过一抹凶光。
虞子辰正巧拿眼光觑个正着,那多少年死生边缘摸爬滚打的本能,当下便暗道一声糟糕。解释权且省半句,先在手上将司魂衣襟子一拽,脚底下借力一踩,好似个大鹄鸟般呼啦儿拔地而起,几乎平平贴了那山谷四面峭壁而向上直掠去:单瞧那身形姿态,竟也不比刚才那被他艳羡看着的六杈角白鹿要少矫健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