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险。”刘石擦掉了跑出来的汗,只差一点,他们就被那血色海浪吞噬了。
隐约间,周冷等人好像从血浪中看到一张脸,一张早已死去的脸,它带着遗愿未了的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张开嘴,无声地说着同一句话。
“是谁杀了我?是你吗?是他吗?”
没有一点攻击手段,血浪就这样淹没了众人,细碎的哭声与咒骂印于即将泯灭的意识中,清醒间隙之间,周冷看到台上的新娘如坏掉的木偶一点点向前倒去,映于她脸上的,是悲苦。
………
清冷的月光穿透进来没有带来一丝安逸,反倒多添了几分阴寒,在周冷与林裎面前的床上,新娘仰面垂于边缘被划开了脖颈,早已干涸的血将散乱的盖头结成了硬硬的一层,而她的手里,还死死攒着保有血迹的白发簪。
今晚应该是入洞房的大喜之夜,而此刻,新郎犹如人间蒸发,他最爱的女子却被人谋杀于一片红色之中,除此之外,干净到没有一条多余的线索。
林裎伸手摸了下新娘的体温,一片冰凉:“我怀疑,那张娃娃脸,与这对新人有关。”
周冷侧目瞥向外面,院子里好像正在飞舞着什么:“问题是,并不存在胎儿。”
“所以才需要到外面看看。”
就在俩人离开之时,死去的新娘忽然拉扯了下嘴角,弯出了一抹淡淡的阴笑,乌青的小手从微微隆起的腹部中破出,很快,一个小人模样的东西带着身上温热的羊水与血丝缓缓走到门口,看着周冷和林裎渐行渐远。
漫天纸张如凋谢的落叶翩翩起舞,比作颜料的香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石桌上,沉重的电子音悬浮于周冷脑中,它在命令他,用画家的身份将每个事件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周冷握住凭空出现的打火机良久,随后点燃其中一根深深吸上,就是这一口,令他的身体出现了强烈不适的生理反应,林裎没有选择帮助,而是看着周冷一点一点积累出足够多的烟灰。
这是周冷一个人的任务,他无权干涉。
空中下起了细蒙蒙的小雨,雨水沾湿了烟灰,周冷抬起掐灭的烟头,开始随着自己的意愿画了起来。
粗糙的桌面上,一幅截然不同的死法渐渐映入了林裎的眼帘,新娘的面容看似亳无变化,实则产生了细微的改变,她不再温文儒雅,反而诡异了起来,她静静侧坐于床边,左手垂落含有一枚昙花,右手握住了一只破壳于腹部外面,胎儿的小手。
林裎突然想起来,周冷在迷宫里面,也曾用这种方法杀死了管家一次。
规则怪谈五:不得肆意摆弄新娘的死法。
食物在高温下腐烂的恶声如苍蝇贴耳细细钻入耳中,周冷与林裎同时转身,看到早已僵死的新娘拉着脑袋,一颤一颤,一抖一抖地走到门口,而她腹中的胎儿,发着不属于自身稚嫩的音调,挣扎着,可恨地咒骂道:“都怪你们,我好不容易出来的,都怪你们。”
话音刚落,那只裸露的小手硬生生撕开了温暖的巢穴,从中化为光滑又洁白的成年体踏足于地面。
“现在,我可以开始复仇了。”婴儿折正了错位的脖子,面目狰狞道。
画面仿佛静止了下来,然而这只是周冷与林裎的错觉,下一秒婴儿便直接近到了眼前,带着凌厉的风抓了过来,俩人一个闪避,身后的榕树便应声倒地。
仅仅只是一爪的威力,便足以撕烂一个人。
面对面的凝视再次陷入了缓停,在婴儿动起来之前,林裎先动了,他闪身离开了婴儿的视线范围内,婴儿猛烈回头,却仍不见其踪影,只觉得有东西在啃噬着他的脚裸,低头望去,是一只只渗人的蜈蚣。
“哼,雕虫小技。”婴儿打了个哈欠,一道火焰便带走了脚上的虫子。
再一眨眼,周冷也失去了身影,奇怪,他们去哪了?
萧瑟的风一阵阵掠过,卷起了地上的柳叶,挂满晨珠的柳树下,坐落着一口老旧的古井,还未靠近井口,婴儿便能看到里面散发的温柔绿光,他着了迷似的,嘴里不停呼唤着妈妈,伸手缓缓走了过去。
等他终于来到井边后,婴儿忍不住捂脸痛哭,并一头栽入了井底,躺在里面的,是他深爱已久却素未谋面的母亲。
等待了十几分钟后,周冷与林裎才从柳树后缓缓走出,“光隐”只是吸引敌人的第一步诱饵,真正的陷阱是银面具控制婴儿为其精心布置出来的。
只要婴儿想要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其模样便会完完整整地显现出来。
临走前,林裎看了一眼井底尚未散去的残影,幻像上的女人,和屋里的新娘虽说是同一张脸,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穿过迷雾,跨过台阶,再回首,身后已然不是布置洞房的庭园,而是填满坟墓的荒原,四周亳无一点生命迹象,呼吸之间都是阴冷至极,看样子,赵罗他们并不会在这里。
林裎示意道:“一路向北,还是回头?”
周冷给出了回答:“向北。”
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一片坟墓中,时不时有黑色的山羊嚼着草从俩人面前悠闲走过,宽阔的路面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死亡与冰冷共舞,枯树上的乌鸦纷纷鸣叫,更添上了几分灰色的诡寂。
可周冷走地越久,就越觉得此地有点眼熟,有点像之前看到的,那座岛上的外围,很快,他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幢破旧又浑身漆黑的三层大别墅,唯一打开的窗户边上,立着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到岛上的?
轻敲下门,开门迎接的夏羽一见是俩位主力,立刻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回去:“飘姐飘姐!周冷他们到了!”
林裎环顾了下四周,确认了这里只有自己的队友,再无其他人:“你们一醒来就在别墅里了?”
刘石将按灭的烟丢出窗外,靠墙点头:“对,并且我们每个人都被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尾音刚落,周冷与林裎也同时获得了新身份,一个御用画师,一个走私军火的医生。
赵罗:“那现在应该做什么?”
周冷:“等待,既然把我们召进来,就一定会有屋主人迎接。”
突然,一阵高跟鞋与皮鞋的声音一前一后地打破了这肃静沉闷的气氛,抬首望去,一名洋装少女和一位羊头人身的管家正缓步而下,昏沉的灯光将他们的面目蒙上了朦胧的纱,只依稀可见那名少女,似乎与新娘长的一模一样。
少女轻巧的步伐浅浅停在了最后一级,她摇曳着扇子,又优雅合上,用些许惊讶的声音淡淡道:“啊啦,家里来客人啦,管家快好好安置他们。”
“是,我敬爱的小姐。”管家笑着应道,并朝周冷他们走去。
“你……你竟然没死?”周冷率先从声音上认出了管家,当即施放出了斩断之链。
管家咪起双眼,嘲笑般地看着他们:“我乃审判者AI,我将永恒不死,注视万物,新来的画家,别忘了你之后的惩罚。”
刘石对此做出了评价:“像个幽灵一样阴魂不散,真恶心。”
“谢谢奖赏。”管家反倒不讨厌如此的嫌弃。
一旁的少女似乎自动过滤这剑拔弩张的对话,勾起嘴角绽放出了一抹甜美的笑容:“各位饿了吗?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晚餐,快趁热吃吧。”
越往深处走去,明亮的灯光才稍稍驱散了屋内令人窒息的黑暗,由鲜花,烛台,丝带,假水果装饰的精致餐桌上,摆满了秀色可餐的美食,新鲜出炉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芬芳,如炸弹般尽数钻入了每个人的鼻孔内,使得显少的唾液疯狂分沁而出,原本亳无食欲的肚子在此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咕噜声。
夏羽一忍再忍,最终彻底放弃了挣扎,径直来到桌边坐下,抬起刀叉吃了起来。
见没有异状,其他人也纷纷入座享用起这难得一见的盛宴。
窗户的外面就是一片墓园,透过其中朝着最终点掠去,那里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灰色的海鸟时而从水底下抓起长相怪异的生物,就着空中便大快朵颐地起来。
当你看的逐渐入神之时,一只吃着草的黑山羊就会突然闯入视野中,带着过于直愣到诡异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你。
用完饭后,周冷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同于之前的住过,这大概是他见过布置最豪华的,大大的落地窗前摆有飘满玫瑰花瓣浴缸,用于调节氛围的香薰蜡烛比比皆是,就连金子都是真正的黄金。
难不成这家人很有钱?但目前为止,他们只见到小姐一个人。
陌生的刺痛猛然从心脏扩张开来,周冷眼前突地一黑,一个没站稳,顺着沙发跌坐在了地毯上,接近死亡的痛令灵魂宛如被投入了地狱的烈火中,灼热难耐,汗水瞬间打湿了衣衬,紧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周冷只觉得他难以呼吸,意识如同沉溺在黑深的死水中,用幅度极小的肢体拼命地向上游着。
“那么,请画家先生努力活下去吧。”艰难睁开的眼缝,周冷看到管家在冰冷的话语中转身离开,并反锁上了门。
房间重归于黑暗,空间内只余下沉重的喘气声,孤独与死寂如无形的灰尘一点一点影响着飘浮不定的理智,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冷认为□□已经死过一次了,剩下的不过是未排干净的残渣。
究竟是为什么,镜尊要一次又一次地这样折磨自己,是因为一开始许下的愿望?
不愿多想,周冷干脆闭上眼,让精神缓缓坠入到无边的深渊中。
………
迷蒙间,周冷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了争执声,凝固的细胞得以活络起来,僵硬已久的手指先是动了动,随后是沉重的眼皮,它近似关机多年的老旧机器,在某天收到明确的指路后得从重见天日。
有人正在碰他,周冷被放入了一片冰水中,刺激人心的冷感令他一下子就看清了身在何处。
林裎将他浸入了浴缸里,鼻尖弥漫的都是浓郁的玫瑰花香。
“我睡着了?”痛感正随着冷水渐渐流逝,周冷撑着边缘坐了起来,偏头看向了林裎。
这是他第一次,同时这么清楚地体会到未曾有过的体感,真实的不像假的。
“不,你是昏迷了,现在好点了吗?”
“有的时候,我竟然能感觉到温度,我是不是,开始变得像个人了。”周冷拨弄着浴缸里的水,状似自言自语道。
林裎看着周冷,坚定道:“你一直都是人。”
“嗯。”似乎是疼痛产生的过度疲劳,周冷也不顾自己浸泡在冰水里,眨了几下眼便沉沉入眠了。
林裎在旁守了一会后,便将周冷从中移出,帮对方换上干净睡衣,再点燃灵火代替自己观察着恋人的一举一动,做完一切,林裎轻掩上门,回到了黑圧压的走廊上。
没有无休止的暴风雨,阴冷的海风穿过缝隙侵袭着体表的每一处,林裎经过一扇扇窗户的同时,也在眺望着外面的情况。
在距离自己房间的倒数第二面窗户时,林裎停住了。
小小的花园里,四处都是或枯死或半死不活的植物,礼欢正举着水壶为面前的雏菊浇水,哪怕林裎近到脚边了,她的头也没有抬起来一分。
“它已经死了。”
“我知道。”礼欢不为所动,继续自己怪异的行为。
林裎:“那你为何还想救活它?”
说到这,礼欢终于停下了浇花,慢慢抬头望向眼前陌生的客人:“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管闲事?”
礼欢起身拍去围裙上的尘土,拎着半满的水壶默默离开了这死气沉沉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