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断(上)
永昌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染红了冷宫的琉璃瓦。
十五岁的萧望舒攥着染血的襁褓碎片,在结冰的御河边踉跄奔跑。怀里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弱,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却尝到了金蚕蛊特有的铁锈味——这是今晨那位苗疆巫医塞给她的续命蛊。
"姑娘留步。"
朱红宫墙的阴影里转出个佝偻身影。老妇人手中的蛇头杖点地时,萧望舒怀中的蛊虫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婆婆给的蛊,似乎不太听话?"萧望舒退到梅树旁,悄悄将襁褓碎片塞进树洞。三天前她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妹妹怀璧的脐带血送出宫的。
蛊婆浑浊的眼珠转向梅树:"沈家丫头,你当真以为换婴计天衣无缝?"
萧望舒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今晨才从接生嬷嬷的梦话里拼凑出真相:皇后诞下的本是死胎,父亲用她刚出生的妹妹顶替了太子。而这个秘密,本该随着昨日那场"意外走水"永远埋葬。
"金蚕蛊在害怕呢。"蛊婆的杖头突然裂开,爬出只通体透明的蛊虫,"它嗅到了同类相食的味道——你怀里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皇子。"
梅树轰然倒塌,树洞里的襁褓碎片被风卷到半空。萧望舒趁机将蛊虫按进婴孩心口,却在触及冰凉肌肤时僵住了——襁褓里哪有什么婴儿,分明是个青面獠牙的蛊偶!
"沈大人好手段。"蛊婆轻抚蛊偶发间的五色缕,"用活蛊仿制婴孩,连钦天监都骗过了。可惜..."
她突然扯断五色缕,缕线中掉出半枚青铜鳞片。萧望舒认得那纹路,与父亲密室里的龙脉图一模一样。
"真正的皇子在这里。"蛊婆的袖中滑出个紫檀匣,匣内婴儿正吮吸着浸满蛊血的银匙,"想知道你妹妹被换到哪里去了吗?"
萧望舒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昨夜偷听的对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怀璧既是人香,就该养在至阴之地...」
「沈府后山的锁龙井...」
蛊婆的叹息混着蛊虫振翅声传来:"可怜呐,那口井里填着十二具沈家女的尸骨...”
萧望舒突然笑了。她拔出簪子刺入自己颈侧,任由鲜血染红衣襟:"我用百年阳寿换一个真相,够不够?
藏在耳中的同心蛊振翅欲飞。这是她与怀璧特有的联络方式,只要妹妹还活着..
蛊婆的瞳孔骤然收缩。萧望舒的血滴在雪地上,竟凝成个逆五芒星。梅林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二十年前被处死的贤妃幽魂,正从枯井中缓缓升起。
"你居然唤醒了血魇蛊!"蛊婆首次露出惊惶神色。
萧望舒抱起蛊偶跃上宫墙,最后回望了一眼东南方。在那里,沈府后山的锁龙井下,她刚满月的妹妹正发出第一声啼哭
锁链拖过青砖的声响惊起夜鸦,萧望舒跟着贤妃幽魂穿过三重宫门,绣鞋踏过之处,积雪下渗出细小的血珠。那些血珠滚到宫墙根,竟凝成朵朵红梅。
"姑娘可知,血梅开时最宜结契?"蛊婆的蛇头杖挑开枯井盖板,井底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
萧望舒攀着井绳下滑时,腕间的梅花烙痕突然灼痛。这是三刻前与贤妃结契的印记——以十年阳寿换一刻通灵。井壁上黏腻的苔藓中嵌着无数人牙,齿缝里塞满褪色的五色缕。
"阿姊..."
井底忽然响起沈怀璧的呼唤。萧望舒指尖一颤,火折子坠入深渊,照出骇人景象:十二具女尸呈环形跪坐,怀中各抱一个青玉坛。坛口探出的根本不是婴儿,而是裹着人皮的蛊虫!
最中央的玉坛正在颤动。萧望舒扑过去掀开坛盖,浑身青紫的沈怀璧突然睁眼,瞳孔里游过金蚕蛊的虚影。
"来迟了。"蛊婆的声音在井口回荡,"子时三刻,人香已成。"
萧望舒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妹妹眉心。原本躁动的金蚕蛊突然安静,沈怀璧的啼哭化作诡异的笑声。井壁开始渗出血水,那些嵌在苔藓中的人牙咔咔作响,拼出一段前朝宫文:
「腊月婴啼夜,血梅契成时」
怀中的沈怀璧突然伸手抓向她的烙痕。剧痛中,萧望舒看见惊悚幻象——二十年后的沈府后院,成年的自己正将金针刺入妹妹心口,而谢南风在月门处提剑踉跄...
"这是换命蛊的代价。"贤妃幽魂从血水中浮出,"你今日救她,他日必亲手杀她。"
井绳突然断裂。坠落的瞬间,萧望舒瞥见井底另有乾坤:十二具女尸的裙摆下延伸出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拴着块逆鳞碑。碑文记载的正是沈家先祖与螭吻的契约——每代献祭双生子,换百年风调雨顺。
怀中的沈怀璧突然发出非人尖啸。井底女尸齐刷刷转头,她们怀中的蛊虫破坛而出,在空中凝成萧望舒最熟悉的容颜。
"父亲?!"她踉跄后退,踩碎了满地人牙。
蛊虫拼成的人脸露出慈悲神色:"舒儿,把怀璧放进玉坛,这是沈家女儿的命..."
萧望舒突然笑了。她扯断颈间长命锁,锁芯里掉出枚青铜钥匙——这是今晨从皇后妆奁偷来的,钥匙柄刻着「锁龙」二字。
当钥匙插入逆鳞碑的瞬间,井底腾起青烟。萧望舒在最后清醒时刻,将沈怀璧塞进贤妃幽魂的怀抱:"带她走!去苗疆找..."
血水吞没未尽的话语。蛊虫人脸发出怒吼,十二道锁链如巨蟒袭来。萧望舒握紧染血的梅花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契痕。
"以血为契,以魂为祭,愿承沈氏百年业障——"
井外忽然雷声大作。已经逃到御河边的贤妃幽魂低下头,怀中的沈怀璧正吮吸着她半透明的指尖,而那指尖上,赫然浮现出与萧望舒一模一样的梅花烙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