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媛笑着看她俩玩闹,啜了口茶,斟酌半晌才道,“筠华,你和桢宁给公主伴读多年,与太子殿下熟识是人之常情。从前你们年岁小,时常一处玩乐也无妨,但是如今你早已及笄,太子殿下也要加冠了……”她瞅一眼苏筠华,见苏筠华面色无异,方才继续道:“天家难嫁,圣上迟迟没有下发明旨,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这正是苏筠华刚才忧心之事。她与萧朗从小玩到大,萧朗三番五次说非她不娶,圣上也曾开玩笑问她“做我家儿媳妇可好”。她原本以为,嫁给萧朗水到渠成,只需等她及笄。但是,三年前她及笄,没有等到赐婚的旨意,不仅那年没等到,去年也没等到。今年她都十七了,过了年便是十八,她等不了太久了。
“萧朗怎么说?”孟桢宁忿忿道:“他可真是个鹌鹑,若我是他,早请圣上赐婚了!”
冯静媛立马出口阻止:“越说越不像话了,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这间茶楼是苏家的产业,苏筠华待客,早就清空了左右,劝慰道:“咱们姐妹私下说说无妨,出去莫乱喊便是。”她亲手给两位密友斟茶,缓声道:“这次战事,殿下主动请缨,一来想到军中历练,避免成为赵括之流,二来想攒些军功,好向圣上请旨赐婚,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冯静媛道:“若真能如此,倒也是你的福气。”
孟桢宁依旧抱不平:“他是太子,天潢贵胄,用得着这般算计?依我看,他就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听说那个沈姝,追他追得紧呐!”
沈姝其人,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乃忠勇侯沈熙之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一身武艺、性子洒脱。别人觊觎太子妃之位,便打了家族名义,拜托一表几千里的姑母或姨母引荐到太子身边,羞羞答答、欲拒还迎。她不一样,直接正大光明地告知天下她爱慕太子:为了见太子一面,她骑马拦停太子轿撵;为了与太子一同狩猎,她劲装翻越围场;前段时间甚至吵闹着当太子侍卫。各种荒诞事做多了,她几乎沦为京中贵女的笑柄,但她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听说这次出征,沈姑娘也在随行之列?”冯静媛欣赏忠勇侯,爱屋及乌,对他家人的动向格外关注,“太子殿下到底是去军中历练,还是另有其他心思,你心里可有数?”
“我相信殿下没有其他心思,只是……”苏筠华看向冯静媛,犹豫再三才说:“冯姐姐,恕我冒昧,这件事,我只能请教你了。”
苏筠华母亲早逝,父亲再未续弦,家中只有她一个孩子。冯静媛只当她有些女子间的隐私话,爽利道:“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说无妨。”
苏筠华问:“当年二殿下出质北狄,圣上做主废了你们的婚约。按道理你不再是天家人,可这些年,每当媒人上门提亲,必有御史攻讦,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登门了。你只能自梳发髻、立誓此生不嫁,才堵住御史们悠悠之口。你说天家难嫁,是因为这个吗?”
她如今的情形跟冯静媛当年很像,都是与皇子议过亲的,因着这层关系,如果没能终成眷属,恐怕很难再觅良缘。她倒是不怕此生孑然一身,但父亲放心不下她,总想看她有个好归宿。
冯静媛不料她问这个,沉思片刻,缓缓道:“是,也不是。一方面,如你所说,一旦与皇室染上关系,成与不成,都很难另嫁他人。另一方面,深宫大院里,政治联盟是高于夫妻情分的。也许,你该问问苏伯父的意见。”
苏筠华黯然:“就是因为父亲反对,我才来请教你的。”
冯静媛:“苏伯父怎么说?”
苏筠华:“父亲说,圣上赐婚,只会考虑家世,不会考虑情谊,让我莫要痴心妄想,误了自己一生。冯姐姐,真的如此吗?”
孟桢宁抢着说:“如果那只鹌鹑敢辜负你,我定要打得他飞不起来!”
苏筠华依旧望着冯静媛,等来的只有沉默。
沉默等于默认。
苏筠华了然,暗自神伤。父亲乃开国功臣,受封定国公,前些年南征北战,靠着不要命的打法,立下赫赫战功,也是那几年,圣上笑说让她做儿媳妇。三年前,父亲在与西戎一战中折戟受伤,昏迷了整整半年,救回来后便不再征战,只挂着爵位虚名。若说从前,苏家还能称得上门庭显赫,这两年眼见着没落了。这次忠勇侯大败西戎以后,沈家足以取代苏家,就像当年萧朗取代二皇子成为太子、苏家取代冯家。
所以,她终将被沈姝取代吧?
“也许父亲说得对,那年他败给西戎之时,我就已经出局了。这些年,圣上既不否认,也不赐婚,无非等一个能取代他的人。我一直不愿相信父亲说的话,可是一年又一年,事情的走向,每一步都被父亲料中,不得不信。罢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两天,容我看个结果吧。”苏筠华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建设,很快收拾好心情,低声道歉:“冯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揭你伤疤。”
冯静媛面不改色:“无妨,我早就不介意了。何况我上有父兄、下有弟侄,家里不多我这双筷子。情爱于我,可有可无。”
孟桢宁小声嘟囔:“那你对忠勇侯……”
“那是欣赏!”冯静媛断然道:“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欣赏,无关男女,更无关情爱。”
“是是是,欣赏。”孟桢宁故意咬重了“欣赏”二字,抬手指向窗外:“你瞧那些欣赏忠勇侯的人,争先恐后给他掷花呢。冯姐姐打算何时行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