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下午茶的时间,伦敦的下坎伯韦尔,玛丽丝拎起两只箱子搬到弗雷斯特夫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喘了口气。她刚准备拉响门铃,余光里瞥见那个圆脸的女仆汉娜向她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束怒放的木槿花。
“哎呀,是王小姐!真糟糕,弗雷斯特夫人叫我去火车站接你来着!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没关系的,汉娜,你看我这不是到了嘛。就和弗雷斯特夫人说是你接的我好了,正好我们一起进门,”玛丽丝凑上去看看汉娜怀里的花,“看来你刚刚是有个约会?”
“是……不,不……这花是我去市集上买的。”
“你别哄我,汉娜,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比现在还满面春风的样子呢。而且你叫我玛丽丝就行了,我们都是为弗雷斯特夫人工作,用不着那么生疏。”
“好的,玛丽丝,”汉娜一改之前拘谨的模样,眉开眼笑地走上前开门,“等我放下花,我来帮你搬箱子。”
相比于一年前,弗雷斯特夫人家的门厅处多添置了雨伞架和两把高背椅,显然是为了来访的客人准备的。玛丽丝好奇地四处看看,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以后该怎么安排自己的工作任务。
“夫人,你怎么下来了呀!医生不是说要让你多休息嘛?”汉娜这样说着,跑上楼梯扶住闻声出现的弗雷斯特夫人。
“好汉妮,总不能让我一直闷在房间里吧?”弗雷斯特夫人摆摆手,过来拉玛丽丝的手,“玛丽,我的孩子,你愿意我这样叫你吗?”
“你这样叫我特别亲切,夫人,我希望我会和梅一样做好所有的工作。”
“你会的你会的,现在,夫人,”汉娜推着弗雷斯特夫人上楼,“你应该回到房间里,晚些时候我会把晚餐端进来的。”
弗雷斯特夫人皱起鼻子:“汉妮!好吧,玛丽,你的卧室就是先前梅住的地方,我在桌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你每天该干些什么。你可以去整理东西,好好休息一会儿,在我们这里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玛丽丝和摩斯坦的审美很相近,当她把那件深蓝色披肩从箱子里拿出来搭在椅背上时,这个可爱的卧室看起来就和斯坦福府上她的房间一样。自从她走进弗雷斯特夫人家的那一刻起,她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清丽芬芳,和她知道的普通花香大所不同。卧室里也同样萦绕着这种香气,让她感到身心都舒缓起来。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带过来的随身物品,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弗雷斯特夫人所说的那张纸。已经泛黄破旧的羊皮纸上详细地写满了家里常用物品的使用方法,还有附近可以购物或是买菜的地方。看起来她每天的任务主要是做一些文书工作。玛丽丝认出来摩斯坦的笔迹在上面空白处标注了她自己工作时的注意事项,忍不住微微笑了。
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再见到弗雷斯特夫人。晚上玛丽丝来到客厅,和汉娜吃了一顿简单但十分美味的晚餐。在帮着一起收拾盘子时她问道为什么弗雷斯特夫人要在房间里用餐,却被汉娜闪烁其词含糊了过去。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位年轻女仆性格活泼而讨人喜欢,不禁打开话匣子,很快便抛弃了客套话,互相用昵称称呼起来。(虽然她觉得用安妮作为汉娜的昵称而不是汉妮会更合适些,但既然摩斯坦和弗雷斯特夫人都这么叫她,玛丽丝也就接受了这个习惯。)不仅如此,玛丽丝还发现汉娜钢琴弹的极好。据她所说这些演奏的技巧都是弗雷斯特夫人教给她的。玛丽丝坐在客厅中央的古旧钢琴前,迫不及待地请汉娜过来大展身手。
“你弹的是小夜曲?”玛丽丝坏心眼地加重了“小夜曲”这几个字的读音,惹得汉娜几乎要跳起来打她。
“你们这么热闹,我再也不用担心晚上和汉妮两个人孤零零的了。”弗雷斯特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笑着打断她们的吵闹。
“夫人你肯定是嫌弃我太无聊了,”汉娜撅起嘴,“之前梅在的时候你从不这么说,就是因为梅最会哄你开心。”
“你这孩子,我不相信你不想有个伴儿一起打发时间。”
汉娜也笑了起来,站起身走掉了:“我可不需要打发时间,我有好多事要做呢。”
弗雷斯特夫人对着玛丽丝挤挤眼睛:“她最喜欢和我较劲。玛丽,你愿意过来陪我浇浇花吧?”
玛丽丝被带到弗雷斯特夫人房间旁边的转角处,这里预留了一个小空间,在窗前的架子上种满了玛丽丝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大多数花朵都长得很相似,反卷向上的花瓣是深浅不一的粉色,略厚的深色叶片上有灰白色的斑纹。玛丽丝禁不住凑上去闻了闻,那花朵散发出很特别的香气,正是弗雷斯特夫人身上和家里的那种好闻的味道。
“这是仙客来,亲爱的玛丽,我是今年才迷上这种花的。用不着经常浇水,”弗雷斯特夫人将一个小巧的金属浇水壶递到玛丽丝手上,“你来试试看,每盆少浇些。”
等花房里的活计全部忙完了,她们便到弗雷斯特夫人的房间里坐下。正巧汉娜烤好一盘葛粉舒芙蕾端上来,弗雷斯特夫人拿起刀叉和勺子,切了一大块分给玛丽丝。
“原谅我喜欢在晚间吃一些甜点,我的孩子。要怪只能怪汉妮的厨艺太好了。”
“亲爱的夫人,我也对甜的东西毫无抵抗力。”玛丽丝还在回味晚餐时吃的味道很鲜美的鱼肉,此时很高兴再吃点甜的来解解馋。她想不起来法国人用舒芙蕾来讽刺虚无物质主义的隐喻,只是专注地品尝着这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甜点。醇厚的牛奶香味和葛粉的清新相互交织,吃着一点都不甜腻。
玛丽丝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指指弗雷斯特夫人床头那些贴着标签的小玻璃瓶:“夫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全是我的药。”
“药?”
“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心脏病吗?”
“心脏病?”玛丽丝机械地重复道,这个认知有如晴天霹雳般震住了她,让阴霾爬上她的心头,“我一点都不知道……这是可以治愈的吗?”
“我尝试过冷水疗法,但效果不大,”弗雷斯特夫人镇定自若地谈论着这件事,好像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医生说随时可能发病,能做的只是让我最后这段时间少点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