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玛丽丝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见到福尔摩斯的机会,也不用去白教堂四处奔波。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弗雷斯特夫人,偶尔抽空去肯辛顿探望摩斯坦。
摩斯坦在华生的悉心照料下很是健康,越发红润的脸上总是挂着将为人母的幸福笑容。虽然如此,她还是惦记着自己的老朋友和前雇主弗雷斯特夫人,常常向玛丽丝问起她的身体。“对,她最近感觉好多了”“昨晚她还睡了十几个小时呢”,玛丽丝的回答总是这几句,就好像过两天弗雷斯特夫人就会痊愈,跳下床准备去拜访华生夫人。
但事实上,弗雷斯特夫人的状态每况愈下。玛丽丝很怕走进那个被病魔缠绕的房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抱怨。在这件事情上汉娜的牺牲更大。本来在秋天她就打算结婚了,为了弗雷斯特夫人的病情却一拖再拖。玛丽丝在经济上支持不了什么,只能在汉娜干活的时候多帮她照看好弗雷斯特夫人。房间里总是混合着各种药品苦涩的气息和仙客来的香气,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的异教徒原始而又古朴的故事。玛丽丝总是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弗雷斯特夫人,有些时候她会胸膛起伏地喘息起来,剧烈到让玛丽丝紧紧握住手中的镇定剂,努力压制住跑出去找汉娜和医生的冲动。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只有微微煽动的鼻翼显示出这具躯体里微弱的生命。
玛丽丝坐在床边,手里总是随便捧着本书,却没有心情仔细阅读。每当弗雷斯特夫人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时,她就会低声地背诵起邹夫人教给她的几段颂歌。Et misericordia eius a progenie in progenies timenti……她的拉丁文并不好,每次念到这里,都不知道该怎么读下去,于是只能从头再来一遍。重复了很多次后,她每次来到房间里,脑子里想的总是弗拉·安吉利科画的那幅祭坛画。在爱丁堡的时候邹夫人曾给她看过一幅临摹的画,画上的大天使有着金羊毛般的头发。再后来,死亡在玛丽丝的心里变成了金色的,混合了药品和仙客来的味道。
11月9日,玛丽丝穿着一套带羊腿袖的黑色常服,准时出现在伦敦的中央刑事法院。
前一天华生发电报告诉她福尔摩斯即将出庭受审。虽然报纸上对这件事很看重,说不定当天下午就会有审判的详细过程,玛丽丝还是选择自己亲自去现场旁听。中央刑事法院的公众旁听席设立在法庭的两侧和后方,玛丽丝找到的位置比较偏远,视线有一半被面前的栏杆挡住了。由于开膛手杰克的案件影响很大,前来旁听的人很多,只有小部分的记者或是社会名流坐在靠前的贵宾席,大部分还是和玛丽丝一样挤在被磨得发亮的长椅上。玛丽丝没看见有几位女士,倒是前面一位绅士,在法官发言的时候不停地咳嗽,让人没法不注意到他。
戴着白色马尾假发的大法官就坐在阶梯式高台的木雕花椅上。从他身着的猩红色呢绒长袍可以看出这次审讯有王座法庭通过巡回审判委任状直接介入。律师席比法官台矮很多,玛丽丝只能看见几位绅士的背影,他们的手边都放着绿色的羊皮卷宗。右侧包厢里坐的是陪审团,按照惯例是由十二名有产的绅士组成的。
旁听席上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变大了些,玛丽丝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走到有铸铁围栏的被告席上。他还是身形提拔,表情镇定自若,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肃静!”法官用洪亮的声音简短地宣布了开庭,随即便开始向福尔摩斯发问,“歇洛克·福尔摩斯,你被控于本年九月至十月杀害了白教堂区的三位女性,你是否认罪?”
提审的过程十分枯燥,看来作为被告,福尔摩斯除了“有罪”或“无罪”外暂时什么都无法回答。接下来便是控方举证,有法医将受害者的解剖图拿出来交给法官和陪审团。为了避免看到那照片上的惨状,玛丽丝把视线移到律师席上,很惊讶地发现华生正坐在那里,走笔记录着什么。难道他身边那位绅士是就是为福尔摩斯辩护的律师?玛丽丝把手放在膝上,手指交叉起来祈祷着那位律师能找到些真正对福尔摩斯有利的证据。
过了没多久,一个叫伊丽莎白·朗恩的女士被法官叫上前去,畏畏缩缩地吻了吻圣经作为宣誓,然后讲述了她是怎么见到那个所谓是开膛手杰克的人的。
现在,那些糟糕的线索全都清楚地排列在玛丽丝面前了:首先,福尔摩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甚至有人证和物证能说明他曾出现在犯罪现场。这倒是很好推翻,福尔摩斯既然可以乔装打扮,当然也可能有别人假扮成他,把物证故意丢在现场。其次,开膛手杰克熟悉白教堂的环境,还能在警力增加的情况下避开所有巡逻的警察作案。作为苏格兰场所信赖的专家,福尔摩斯肯定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那有没有别人能符合这样的条件呢?一个老练的窃贼?似乎找不到他这样做的动机。还是来看看最后一条吧,贝克街31号B里出现了半个肾,根据那次福尔摩斯和华生的只言片语,玛丽丝猜想正是那个探员在栽赃陷害。他为什么要这样对福尔摩斯?如果找不到他,那审判结果会有所改变吗?
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她便听见法官同意辩方发言。她赶紧探出头去,想看看福尔摩斯的律师到底长什么样。
“辩方……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是吗?你可以发言了。”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提请法庭注意,伊丽莎白·朗恩小姐的证词中存在不确定的因素。”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声音沉稳有力,从背影来看,他比他的弟弟还要高大结实。接下来的论述里他的条理清晰明白,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的辩护还是足以使所有人都相信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指控是无可理喻的。此外,他特地提到了已经辞职的万斯·贝利探员,雷斯垂德提供证词说他们试图去寻找他,却意外发现他档案里留下地址附近并不存在任何姓贝利的人,从别的地方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换言之,这位雷斯垂德的得力助手似乎是从世界上蒸发了一般,真是咄咄怪事。
剩余的时间里法官一直在引用《刑事法释义》中的判例,不厌其烦地让陪审团发表冗长的讲话。公开的讨论结束,他们退到后面的房间里继续裁决。过了半小时,法官率先走出来,准备宣布审判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