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宋韫语带惊讶,恭谨地行礼,“殿下怎么出来了?”
男人果然都是会装腔作势的。玉瑟在心里哼了声,装出质问他的样子:“还问我?我都要睡觉了,却听见有人在这里乱弹琴!”
宋韫低声赔罪:“扰了殿下清梦,请您罚我。”
他总是把姿态放得那么低,最不恭敬的时候,嘴也是敬着她的,好像在心里把她捧到了天上。可玉瑟觉得他那是假恭敬,他眼睛总是像要吃人似的咬着她,里面装的全是不够尊敬的想法。
两个人有了那种事之后,每次宋韫说到“罚”这个字,她也总觉得别有含义,忍不住就多想,红了耳朵。
还好夜黑,没人看得清她的脸。借着这份便利,她拿出了厉害的样子,倨傲地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怨气冲天,为的什么?”
她明知故问。
宋韫抬起眼看她,琉璃灯的昏照打在他脸上,使得他的目光更加分明。他低声道:“殿下不知道原因吗?”
玉瑟自然是知道的,她轻轻咳嗽。“哎呀,盛情难却!再说了,大长公主那里的伶俐人物多得能挑花人眼,我顾虑着你,才只挑了两个……”
还“只挑了两个”。
宋韫的眉头微挑,见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纤纤细指在琴弦上随意一拨弄,好似拨在他心尖,一阵阵地发颤发酸。
他记得有一次两人争吵,那时他还自认为厌恶这个娇生惯养的长公主,却为她只信宁青沐而不信他而愤怒。烦躁之中,他听到中庭里有人弹琴,琴声匆匆巧巧,竟然对上了他那时的思绪。
他心中微动,还以为是逗留在长公主府的琴师,可疾步走上前,却发现弹琴的人是正是玉瑟。
两人对上眼,那一刻心中的愕然与无措,和落荒而逃后的慌乱意动。
他此生都无法忘却。
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个人,却不复那时的心绪。
这是他一个人的回忆,一个人的心动,一个人的一意孤行。
眼前的玉瑟,什么都不知道。
“你气性这样小,这么点事就在这里弹闷琴,日后可怎么办?”
话是指责的,她嘴里却带着笑,分明乐在其中。
宋韫此时不想委屈也委屈了:“是我不够懂事。殿下做事自有道理,我不该有怨气。”
“嗯,你懂事就好,”玉瑟走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胸脯,“天冷了,别在外头傻站着。”
她说完就往前走,宋韫却没有动。
“怎么?”她扭过头,难得好耐性,还娇俏地斥责他,“你抱着琴出来,不就是想弹给我听的?还让本宫陪你在这里吹冷风不成?”
这晚,宋韫的手段略有成效,但他没能成功留宿。
玉瑟果然只听他弹了一曲,聊了会儿曲子,就让一个姓张的内侍把人领了回去。
不止是因为来了葵水不方便行事。毕竟不行事也可以盖上被子纯睡觉嘛,聊天解闷也是不错的。像是大长公主那里,就有个侍寝的宦官,因为口齿伶俐,专门说民俗故事供她入睡。
玉瑟不留人还是为了把玩人心。
嬢嬢说过了,绝不能多给男人一点甜头,而是要吊着他,对他若有若无的,让他心里不安定,这样才容易吃死他。
玉瑟自认为深得姑母真传,说到做到。所以,尽管她很喜欢阿奴今晚看她时可怜巴巴的眼神,她还是狠下心,叫他随张内侍走了。
青沐离开前,玉瑟忽然想起来,问他:“今日你似乎想说什么,现下我心情好,你说来听听。”
青沐沉静看她,许久才道:“臣也不记得了。”
玉瑟急就笑:“你也不过而立之年,怎么记性却像个老人家。”
青沐垂眉顺眼,问他的殿下:“您喜欢今日带回来的两位先生么?”
在他面前,玉瑟通常是无话不说的。她转转眼睛,思考思考,答道:“还算看得顺眼。”
这就是一般一般的意思。
青沐又问:“殿下对谢琴师又是如何?虽服侍您一场,但他是市井出身,有不当之处,还是尽快发落的好。”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郑重。玉瑟总觉得青沐对阿奴有些敌意,此刻他表现得尤为明显。
玉瑟思考得谨慎了些,她回想过去这些天,阿奴的种种表现,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我看见他就觉得奇怪,心里总是砰砰跳,好像不听我使唤。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有些不敢看他。不过你说要发落他,我又觉得怪舍不得……”
宁青沐的神情最终恢复了平静。
他下定决心,对玉瑟道:“殿下想不想恢复从前的记忆?”
玉瑟愣了愣:“哥哥不是说,以前都是些不好的事,想不起也好吗?”
她还记得刚醒过来时,皇帝那担忧的神情,和悔恨的泪水。
“今上为殿下考虑,是尽兄妹之情。臣同样为殿下考虑,是尽君臣之分。殿下若是想追溯往事,”宁青沐伏跪在地,“臣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