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柒点点头:“送到了。”
“当着你的面看了么,她神情如何?”
“没当着属下的面看。”郁柒答道,又将下午发生的事一一细禀。
“最后林姐姐说要还书,属下不确定她是否同您说好过,或者您更想要林姐姐当面归还,又想起您叮嘱过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我便没接,然后她就走了。”
封霁面上不动声色,只夸了一句:“做得不错,每日可少些五百字。”
被压迫多日的郁柒兴奋得差点要蹦起来,突然瞥见封霁转身前稍显落寞的神色,他一时怔住。
又没那么高兴了。
过了两日,封霁派去跟媒人打探林晚棠如何择夫的人回来了。
他派去的是,是在府上安享晚年的乳娘方嬷嬷。
方嬷嬷其实也不算多老,只是封霁身边早已用不着她伺候,府中的活计也用不上她,便让她在这偌大靖王府随意寻个偏远待着,每月领些月钱,想出府去跟儿子儿媳一家团聚也行,封霁都不会多约束,只会时不时关心。
那日偷听过林晚棠相看后,封霁便动了心思,想请人去媒人那儿打探打探。
方嬷嬷去最合适。
她一到媒人面前,媒人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奴仆,哪怕不说明是哪家的,只要表明来意,媒人也乐得帮忙,万一成了呢。
于是方嬷嬷顺利带着消息回了靖王府。
封霁见了她,方嬷嬷将媒人的原话复述出来。
“这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也不只是哪根筋搭错了,就喜欢无权无势还无用的,若非林家长辈对家世家风还有些许要求,这样的人不满大街都是?难的是,她还要人长得好看不风流,说是不去青楼就行了,实则连通房都不能有过,这可太难找了,长得好看的大多不老实,她又说那长得一般也行,一定要老实的,省心,可带着画像上门了,她又都看不上,要不是给的银钱多,真不想干了啊,方姐姐您要是有合适的人选,一定要跟我说!”
方嬷嬷模仿着媒人的神色语气,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乐了,对封霁道:“这小姑娘还真有意思,就是不知殿下叫老奴去打听这个,是何用意?”
封霁单手扶额,眉头微皱,眼皮半垂着,他眼尾上挑得锋利,浓睫投下的阴影却莫名增了几分沉郁。
“殿下……老奴没说错什么吧?”方嬷嬷忐忑不安起来。
她已经十几二十不常在封霁跟前伺候,偶尔见到,封霁对她也是和颜悦色居多,有时从别人口中听闻他的事,她会不禁想,这人人敬畏的靖王殿下,真是她从前看着长高的那个孩童吗?
而眼前的封霁,面无表情时显得凌厉冷峻,微微皱起的眉更是让人惴惴不安,眼底的沉郁也是她从未见到的,毕竟他总是意气风发,高高在上。
“跟您无关,您先回去吧。”封霁忽然平静道,他对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人向来客气些。
方嬷嬷松了口气,应声退下,又忍不住担忧起来,这孩子像是受挫了,但他能受什挫呀?
回去的路上,方嬷嬷又不由得思索起封霁的用意,她知道林晚棠曾与太子有婚约,故而一直没往那处想,封霁如此磊落正直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允许自己对一个差点成为侄媳的小辈有意呢?
可只要这么一想,她又惊觉,太说得通了。
那林姑娘非要找无权无势还无用的,而封霁却恰好相反,若心中有意,能开心得起来?
封霁在方嬷嬷走后,又兀自静坐了许久。
起初他无法理解,林晚棠为何要如此择夫,多少女子努力想高嫁,偏偏她不想,一心下嫁就算了,还指定要没出息的。
他知道林晚棠是聪明人,做的任何事,看似难以理解,但必有她自己的道理。
他又想起,方嬷嬷说了那么多,有二字是关键——“省心”。
封霁瞬间就想通了,林晚棠是怕再遇到像封琰那样的,她发现自己所遇非良人后,连解除婚约都做不到,只能求助于他。
若是一个无权无势还无用之人,她便能想如何便如何,以她宁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还有她的聪慧和能力,谁也欺负不了她,她反而能稳稳拿捏对方。
自古人心易变难测,她若不是失望到了极点,不愿再相信任何人,怎会甘愿如此。
封霁转念一想,她这般也算聪明做法,于她自己,余生或许不能与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但至少安然自在,甚至可以一辈子我行我素,依旧媒人管得了她,于宁国公府,与皇家联姻不成,也不会找那几大世家做姻亲,其实是林家一贯的做法,明哲保身。
也难怪林家任由她如此。
当初封琰对她私自用刑,林家人定然也想不到,从前在众人眼里近乎完美的一桩婚约,会给林晚棠带来这般苦楚,怎会不心疼,怎会不由着她。
封霁逐渐说服了自己,他原本就是盼着她好,他觉得再不好的,只要对她来说是好,他就该支持。
可同时他更加不甘。
他自认会永远对她好,只要她想,他也不会约束她,成亲后他也能让她继续当无拘无束、我行我素的大小姐。
可他用什么来取信一个被骗过、被狠狠伤过的人。
不是三两句甜言蜜语,甚至也不是三五年的温情。
封霁只需换位思考,便知她很难再信,除非一切都能由她掌控,除非以性命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