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瑞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小麻医生,彼时他因酒精中毒第四次被送到戒酒中心,而她是实习的医学生。
得知她打算实习结束就去赴美深造,开瑞找到了一个话题“我有个老同学也在那边”,两人就这么熟络起来。
当然,开瑞很清楚,小麻是为了收集他这个病例,但开瑞很喜欢和她说话,因为她也喜欢摇滚乐,因为她会认真听自己在病人活动室的电子琴上随手弹的旋律,因为她的侧脸很像关简。
顺理成章地,开瑞和她聊起了自己的过去,关于自己的乐队,关于自己的成就……
小麻坐在他身边,边听边记,不时用“不是你的错”“你朋友肯定不希望你这样”“生活还是要向前看”之类与其他心理医生如出一辙的话术安慰他。
开瑞不想听这些,更喜欢看她的脸,和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手,喃喃自语:“这长长的手指,多适合弹吉他……”
小麻听到,停笔回应他:“我小时候学过钢琴,最近玩了一下我室友的吉他,她也说我特别有天赋。”
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觉,让开瑞麻木的心突然有了生机,他说:“那你一定好好学,你学成了,我把我所有的歌都送给你。”
小麻随口答应下这个郑重的承诺。
次日再见时,开瑞却发现小麻医生对他有了些疏远似的敬重,可能是她下班后无聊去查了他有哪些歌,可能顺便查到了歌手阿玮还有别的什么……
那些作品和过去的经历,总算让开瑞得到了一个不说行业统一话术的心理医生——虽然这个医生还没考执业证。
开瑞跟小麻说起了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说起了关简,说起小麻和关简的相似之处。
小麻接收到了暗示,开瑞希望她扮演一个替身,代真身说出他想听的怨恨——必须是怨恨,不能是原谅,开瑞的痛苦来源于愧疚,原谅只会给愧疚加码。
小麻却说:“如果他像我的话,那他应该很喜欢你。”
开瑞摇了好几下头,不是否认,而是不满意她的答案。
她明明可以骗开瑞“他死在你们和好后、启程前,是以死来报复你”,但她不。
“你喜欢的是歌,小姑娘。”原本试图混淆原身替身的开瑞此时又用称呼把他们区分。
在开瑞转移话题缩回浑噩之前,小麻彻底把他扎醒了:“歌比你们的感情长久。”
“如果他不死,你们俩也没法一直在一起,你会像你说的那样,一次又一次解散乐队,换一个又一个合作伙伴,到四十几岁蹦跶不动的时候,跟像我这样的年轻女人结婚……”小麻直觉,开瑞这个摇滚歌手,叛逆的只有歌,心里其实很循规蹈矩,认同着大多数的普世价值。
这种人按理是不会这么痛苦的。
“你们那点儿感情其实浅薄得不堪一击,你之所以难过,是他的死。你被迫背了一条不想背的命,所以你才会难过到恨不得给他赔命。但你又不能赔,他家只剩他一个了不是吗,你赔命的话,这条命又没人背了……”
此时的开瑞已经呆住了,眼神木然。
反观小麻,她甚至带着微笑:“其实不管他怨恨还是喜欢都不重要,你得一直背着这条命,还要尽量活久一点。”
开瑞自己常会梦到大学时,彼时的开瑞轻佻地把“爱情是我生命最重要的部分”挂在嘴边,像只花蝴蝶一样,贪婪地从女友们那里汲取爱情以滋养自己。
关于年轻时的梦理应是轻盈的,可开瑞在梦里回看年轻时,却觉得沉重无比,好像那只花蝴蝶负担上了什么重物……
爱情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可事实上,带走他生命力的人恰恰与他没有爱情……
眼前这个年轻聪明的女医生,她似无意识般残忍地扒开开瑞的眼皮,逼他从十几年的浑浑噩噩中清醒,去直视真实的重量。
“但是,”她没有残忍到底,她给了一点儿希望,“至少歌挺好听。”
那段被反复咀嚼的时光,一被解构便什么也不剩,除了那些歌,但那些歌,每次听到都仿佛回溯时光,带回当时的情感……
小麻跟他长谈后的第二天就转科室了。
怪不得呢,听一个怪老头絮叨这么久,终于在转科室前的最后一天忍不住了。
后来,开瑞顺利完成了一整个戒酒疗程出院,特地打听了小麻医生的新科室,写了感谢信给小麻,附上了自己的联络方式。
他本以为小麻是不会联系他了,但在山上修行的某一天,他收到了小麻的消息。
她说,她已在国外,最近练了《机械蝴蝶》,希望弹给他听。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说:我遇到了和您一样的事。我之前不该那样说您……
其实早有端倪,小麻不像关简,他被小麻吸引是因为小麻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