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穆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半晌,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低着头,湿透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缠绵的雨声。
“林乲安。”他忽然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跳,看向他。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锁住她。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暴戾或焦灼,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出院,”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仔细斟酌过,清晰而缓慢地吐出来,“搬到我那里住。”
不是询问,甚至没有带上惯常的“好不好”,而是一种斩钉截铁的安排,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
林乲安彻底愣住了。搬去和他住?这远比那句“要不要跟我”更直接、更具冲击力。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心口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不用麻烦,想说她自己可以……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格外冷硬却也格外脆弱的轮廓,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错辨的坚持和担忧,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偌大的别墅,停电的恐惧,摔下楼梯的剧痛和无助……那些冰冷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而此刻,只有他身边,是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顾穆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中,几不可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羞涩,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依赖。
顾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终于平息,沉淀成一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暖意。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放在床边、微微发凉的手背,轻轻握住。
就在这时,林乲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哥哥”。
林乲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了一眼顾穆,顾穆松开了手,示意她接听,眼神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忐忑地划开接听键:“哥……”
“小安!”电话那头传来林乲坵焦急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机场广播的模糊回响,“顾穆给我打电话了!你怎么样了?摔得严不严重?”他的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忧。
“哥,我没事,真的。”林乲安赶紧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就是脚踝扭了一下,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擦伤也不严重。你别担心。”她下意识地隐瞒了韧带撕裂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乲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叹息:“顾穆……是不是在你旁边?”
林乲安的心漏跳一拍,看了一眼床边沉默如山的顾穆,小声应道:“……嗯。”
林乲坵在电话那头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化作一种如释重负般的信任和托付。
“那就好。”林乲坵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笑意,“小安,听顾穆的安排。他现在……比我更能照顾好你。”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跨越重洋的电流杂音,却清晰地传递着无条件的信任,“哥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暂时回不去。你乖乖的,好好养伤,别让我担心,嗯?”
“哥……”林乲安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又涌出来。她没想到哥哥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质问,没有反对,只有全然的放心和托付。
“听话。”林乲坵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温柔而有力,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怀,“把电话给顾穆一下。”
林乲安红着眼眶,把手机递给了顾穆。顾穆接过手机,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低声和电话那头交谈起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际线投下模糊的光晕。
林乲安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顾穆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他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声音低沉平稳。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放心。”
电话挂断。顾穆转过身,将手机递还给林乲安。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底那层一直笼罩着的、因她受伤而起的阴霾似乎彻底散去了,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笃定。
他重新坐回床边,目光落在她被绷带包裹的脚踝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你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把你交给我了。”
这句话像一块温热的石头,稳稳地沉入了林乲安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安定的涟漪。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去了,窗外雨后清新的空气从微开的窗缝里悄悄渗入。顾穆伸出手,这一次,他温热干燥的掌心,稳稳地、完全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指,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