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纱奈子的嘴巴已经失去了最后淡淡的一条线。她的手指还挂在他的袖口,可触感越来越轻,像是正在融化。
早川秋不敢低头,他怕一低头,就会看见她的脸彻底消失,变成和那些观测者一样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可走廊没有尽头,墙壁没有变化,天花板依然隐在雾里。那些无眼观测者始终站在前方,不远不近,像是某种永恒的嘲讽。
早川秋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不是黑暗,不是雾气,而是一种古怪的、黏稠的空白,像是有人在他的眼睛里涂了一层薄薄的浆糊,视野一点点被蚕食,边缘开始融化。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没有眼睛。
没有鼻子。
没有嘴。
他的手指触到的,是一片光滑的、毫无起伏的皮肤。
我叫什么名字?
我来这里做什么?
记忆像沙一样从指缝间漏走,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刀柄的触感还在,可他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握着它。
早川秋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得做点什么——可“做”是什么?“想”又是什么?他的脑子像被水浸透的纸,念头一浮上来,便软塌塌地化开。
他停下脚步。
走廊的墙壁高得像是要压下来,可又永远压不下来。纱奈子的手指还挂在他胳膊上,指甲掐进肉里,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拔出刀。
刀刃雪亮,映不出他的脸——当然映不出,他的脸已经淡的快没了。
早川秋握着刀尖,锋利的刃口一下子割开了他的手掌。
疼吗?
他顾不得了。疼是活人才有的感觉,而他正在变成别的东西——一种没有脸、没有记忆、甚至没有“存在”的东西。
他用刀尖划开了自己的脸。
刀刃插入皮肤,慢慢往下拉,血顺着下巴了下来。
他画得很仔细——先是一双眼睛,再是鼻子,最后是嘴。
眼睛在恶魔的理解里也不过是种概念而已,没有眼睛就不能看了吗?
他偏要看。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早川秋眨了眨眼——新刻出来的眼睛居然真的能眨。
血从伤口里渗出来,糊住了他的视线,可他还是看见了。
远处的观测者们,此刻全都转向了他。
他们“看”着他。
早川秋此刻却冷静无比。
他在想,若是电次在此,会怎么做?大约不会像他这般,规规矩矩地沿着走廊走,生怕触了禁忌。电次会扑上去,撕咬、破坏,用最愚蠢的方式破局。
恶魔的领域,本就不能以常理揣度。
他的视线移向两侧高耸的白墙。
在此之前,他的本能叫他远离这些墙——墙里蛰伏着无眼观测者,它们静默地“看”着。
可或许,破局的关键恰在此处。
他靠近墙壁,伸手触摸。触感竟像某种皮肤,温热、柔软,甚至能感受到底下有脉搏跳动,缓慢而黏腻。
早川秋拔出刀,刀刃抵上墙壁,轻轻一划。
血立刻涌出来,浓稠、暗红,顺着墙面向下蜿蜒成了一条小溪。
可不过一瞬,伤口便愈合了,连道疤都没留下,白壁如新,仿佛方才的血只是幻觉。
必须要阻止它复原。
早川秋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时,他尝到自己口腔里的铁锈味。
他再次举刀,割开墙壁,这次下手更狠,刀刃深深没入,剜出一块肉似的组织。那东西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一块刚摘下还在跳动的的脏器。
他闭了闭眼,随即将其塞入口中。
咀嚼。
肉质滑腻,腥气冲鼻,像腐败的鱼鳃混着铁锈。
眼泪、鼻涕、口水,混着墙的血水,滴滴答答从他指缝间淌下,落在白得刺眼的地上。
那些无眼观测者终于动了。
它们原本静立在灰雾中,此刻它们伸着没有五官的脸齐齐向他移动。
早川秋的眼睛此刻蓝的吓人,他不管不顾,继续割、继续吃。
墙终于被他挖出一个窟窿。
黑暗从窟窿里渗进来,墨汁一般,浓郁得几乎有了实体。
此时他的右手不受控制的缓缓抬起,指向那群无眼观测者。
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动,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对面的无眼观测者忽然爆裂开来,一个接一个,血泼在苍白的墙上,红得刺目,红得近乎凄艳。
早川秋猛地喘了一口气,背上的冷汗凉津津地贴着衬衫,冷津津的缓缓游过脊梁。
空白回廊在他眼中分解、坍缩,像一卷被烧焦的胶片,画面一帧帧向前跳跃。
忽然,他看见了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个穿占卜袍的人。
他脚下一踉跄,再睁眼时,已回到了那间霉味扑鼻的占卜店。
“米乐老师?”纱奈子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不确定。
他看见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个穿占卜袍的人。
那人缓缓倒下去。
早川秋上前掀开那人的面纱。
果然。
这张脸他在卷宗里见过,未来恶魔的契约者之一,那个付出了一半生命的女人。
他明白了。
怕是有人利用米乐可以预测未来的特点,引导她观测到了癫狂恶魔,从而激活癫狂恶魔,招来了无眼观测者这种撒播“不可理解的种子”的存在。
纱奈子站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早川秋望着米乐的尸体,忽然觉得有些厌烦,转身就往外走。
纱奈子追上来,声音打着颤:“您、您要去哪儿?”
早川秋头也不回:“去找赤川。”
他得问问那位星象学家,究竟是用哪只眼睛,看见了那颗不该被看见的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