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低头摩挲着生了薄茧的指腹,自嘲一笑道:“他说得也没错,人人都道我杀人如麻,户户皆避我如豺狼,我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如今你既知晓,可还要入府,留在我身边?”
姜鸢努力调匀气息,转过身,面朝他道:“阿鸢日前路遇恶徒,街上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唯有郎君救我于危难,又破例许我入府伺候,免我于饥困交寒。像郎君这样的人,自是菩萨心肠,又怎会是他们所说的豺狼。”
“菩萨心肠?”顾北辰觉得这番说辞,未免可笑。
“是啊。”姜鸢挺了挺腰杆儿,“就算郎君杀过人,那杀的必是恶人,若非恶人,也必事出有因。”
她答得笃定,仿佛能为他说出千般理由。
瞧她信誓旦旦的模样,顾北辰忽生出几分兴致,反手撑着下颌,唇角微勾,“若我是吃人的豺狼,你也不怕?”
或是觉得此举不妥,未等姜鸢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忽又冷了下去,道:“我府中不养闲人。”
姜鸢揣摩片刻,遂即认真道:“郎君放心,阿鸢定做有用之人,君若为狼,我便做虎,随郎君同行。”
虎狼同行?当真有趣。
顾北辰剑眉微挑,起身道:“留不留得下,全凭你自己。”
见他准备离开,姜鸢这才松了口气,顾北辰却又回过身来,问:“你对方才所闻之事,作何想法?”
“阿鸢没......”姜鸢刚想说自己没听到,可又觉得这话过于牵强。
顾北辰倒也未多计较,只盯着她头上那根素簪,径自道:“听闻碧华轩前些日子,丢了位新买的女郎,一夕之间便没了踪影,你从前常在那附近,对此可有耳闻?”
姜鸢摇头否认,见他似乎对自己发髻上的素簪格外留心,微微侧身,避开了些他的眸光。
顾北辰见状也没多问,只身往府外去了。
姜鸢怔愣了片刻,望着远去的背影有些错愕,这人当真是那个任人揉圆搓扁的小哑巴吗?
良久,她才回神,抬脚出了浠晖堂,欲回菁兰苑里去,谁知迎面便遇上了从外头赶来的石伯。
石伯一见她,神色紧张,“你怎会在此,不是吩咐了,今日殿下在此议政,不许旁人随意靠近嘛。”
原来,那侍女是明知不可为,却故意诓她来此的。实没想到,入府短短一日,已有人视她为眼中之钉。
石伯探头往里瞧了瞧,见浠晖堂内无人,才稍稍宽心,他耐着性子道:“阿鸢,你初入王府,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但有一条你需谨记,守着自个儿的本分,不可在府中瞎逛,你可明白。”
“阿鸢记下了。”姜鸢微微颔首。
“这便好。”小女郎看着乖巧,石伯对她还是很满意。
他一边引着姜鸢往后院去,一边吩咐道:“这几日,你就先在膳房帮衬,学学如何备膳侍膳,待日后有了机会,或可去主子跟前伺候。”
“是,阿鸢明白。”姜鸢跟在他身后,面上淡然,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膳房的活虽算不上苦差,可终究离顾北辰太远了些,需得想些法子,去到他跟前。
石伯将她带至膳房时,正是府中备午膳的时辰,众人洗切烹炒,涮捡炖煮忙作一团儿。
膳房掌事的项翁,刚从石伯手上认下姜鸢,就又有几位家厨将他请了去斟酌菜色,姜鸢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系着襜裳的老媪,端着麦粉走了几个来回,见姜鸢仍立在那处,便将她拉至一旁,看了眼她的模样发色,道:“女郎是从大晋来的吧。”
姜鸢未答。
老媪也不介意,自言自语道:“我年轻时去过,那是个好地方,景美、人更美。”
她又看了眼姜鸢,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姜鸢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怀念大晋,还是曾年少的自己,只是听人提及故国,不免心生触动。
“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他们且顾不上你。”老媪放下了手中的木盆,眉目慈善地看着她,“你就在这,陪我做饼饵吧。”
姜鸢抿唇,点了点头。
老媪姓余,是府中经年的老人。从前是在吴王宫中侍奉的,到了年岁出宫后,嫁了个走商的商户。随他各地奔走了几年,原也是可将就着过日子的,不料,却逢战乱成了嫠妇,因缘际会下就入了北辰王府。这一呆,便又是许多年。
余媪轻轻揉着麦粉,一点点往里掺水,手上的动作未停,嘴里也不住念叨:“日后啊,但凡是殿下的饮食,切不可往里头加菜伯。”
姜鸢不解,“他不吃菜伯?”
“是啊,别说吃了,那气味,殿下是闻也闻不得的。”余媪解释。
姜鸢神色一黯,似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