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知”这话落在旁人身上,或有几分可信,但用于顾北辰,却不免可笑。
他既能在异国独自求生,又能重返故土,在夺嫡争位中撕出血路,成为今日为人忌惮的北辰王,便绝非一日之功。想来远在年少之时,他就已有谋算,这样的人,又怎会因为一句年少无知,就豁出性命去救另一人。
“想必那人,也定会时时感念郎君恩情。”姜鸢说这话时,倒并非全是敷衍。
若顾北辰这病当真是为救人落下的,那无论如何,于被救之人而言,皆属大恩,不说要以命相酬,时常往来,登门关怀也是应当。不过,自入府以来,除了苏鹧楚翊等人,她倒尚未见过旁人,难道便是这二人之一。
“他不会。”顾北辰避过头,望向另一侧决绝道。
“为何?”姜鸢心生好奇。
“因为......”他看着姜鸢继续,“他死了。”顾北辰瞧着面上无波,像在说一件不甚紧要之事。
姜鸢却听得心头“咯噔”一下,人没救回来,还落了一身的病,当真不值啊。
再看向顾北辰时,她都不由添了几分同情,可当她对上那黑曜般的墨瞳时,竟从里头窥得了一丝失落,姜鸢惊讶之余,更是不解。
“吁——”缰绳勒马的声音响起,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殿下,前方竹林里有队人马,瞧着为首的似乎是苏郎君。”宋安隔着门道。
苏鹧?他怎会在此?姜鸢满心疑惑,看向顾北辰,倒见他对此无甚意外。
顾北辰唇角微动,对她道了句“留在此处”,便推门下了马车。
宋安防贼一般,旋即从外头合上了车门,车内只余姜鸢一人,她脸上盈着的笑意渐退,眸中重新漫上了一层冰寒。
她一瞬不瞬得盯着被合上的车门,隔着车门,隐隐可见那主仆二人的身影,顾北辰似是交代了些什么,宋安便冲他颔首抱拳。
姜鸢收回目光,抬指挑起一角车帘,透过细小的帘缝,恰见顾北辰独自去往竹林深处,连宋安也未跟着。
凛冬萧索,此处又人迹鲜至,故虽有些距离,却也不难分辨,竹林之中,确是苏鹧无疑。
只不过除他之外,另还有十几个精壮汉子,他们押着七八车货物,车上皆铺着层厚厚的稻草,瞧不清里头究竟是何物。但车身后头留下的车辙印,十分明显,很显然,车上之物分量不轻。
顾苏二人密谈了许久,虽不知他们所议何事,但顾北辰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苏鹧一行人,连带着那几车物什,他们个个脸色肃然。
而让人更为震惊的是,素日皆坐车出行的苏鹧,今日竟肯屈尊,亲自驭马而行。
待顾北辰重新回到马车之上,姜鸢依旧笑得一脸明媚,她对方才所见之事,只作浑然不知,就由着他们一行人押着货,浩浩荡荡,随他们同赴殷齐郡。
殷齐郡离都城不远,驿站的驿使听闻北辰王驾临,率着手下早早便候在了外头,奈何他们在竹林外耽搁了许久,直至入夜,才赶至驿站。
寒风中候着的众人,早已冻得唇齿打颤,但见顾北辰要下车,却恨不能伏地作凳,供其踩踏,一股脑儿嘘寒问暖的殷勤模样,连带着对姜鸢也是客气了几分,生怕有所怠慢。
对这等恭维奉承之人,姜鸢早已见怪不怪,她暗暗环视四周,记下了驿站四方守卫的人数以及他们的衣着配饰,但细细一看,苏鹧等人早已没了踪影,只空余那几车不知底细的货物。
对此,姜鸢倒也不觉奇怪,想来像顾北辰这等身居高位之人,必不会将自己的全数筹码皆放于明面之上,外人于他,不过是一孔之见。
姜鸢灼灼目光地探究着眼前之人,却忘了此刻众人的目光,也汇集在他们身上。
驿使及其一众手下,见这小女郎竟毫不避讳地盯着顾北辰直瞧,相互偷偷努着嘴使眼色,却又都不敢吱声,只得个顶个地把头埋得更低些,生怕瞧见些不该瞧的。
宋安见状,从后头跃到俩人中间,冲着顾北辰道:“殿下,进驿站歇息罢。”说完,他又忍不住瞥了姜鸢一眼,示意她收敛些。
此处人多眼杂,他可不能让这狡猾之人,毁了殿下清誉。
谁知姜鸢非但不觉心虚,还蹙眉回敬了他一眼,顾北辰将二人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倒未多言,自顾自地抬脚进了驿站。
这驿站虽比不上王府,但胜在简洁干净,顾北辰简单用过晚膳后,便上了楼回房休息。
姜鸢也正欲回房,却见那驿使领着几名侍婢,一早候在了她房门外,他撺着手来来回回地踱步,瞧着甚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