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江鹭都差点没想起来,何崴现在已经干到市局副局长的位置了。
何崴的父亲与她姑父是大学同学,两家素有交往,她与何崴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上大学后,他曾向她表白过,但她没同意,两边家长也不支持他们恋爱,他便进了部队。转业后分配到县公安局,凑巧也当了警察。
江鹭猜测何崴对她是没有放下的,但他不再提起,主动退回到普通朋友的身份与她相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何崴和她们夫妻算是维持着还不错的关系,经常借着请教宋魁的名义约他们吃饭,坐坐。直到宋魁调到县局去,各自的工作、生活都忙碌起来,这种联系才渐渐减少。
宋魁不算是个太小心眼的男人,但对何崴,大概因为他们同在公安系统的缘故,所以总展现出某种微妙的态度。
这种态度江鹭曾仔细地揣摩过,分析过,他在内心里对何崴应该是反感的,是摈弃的,但表面上又要伪装出友好,表现得大度。人前是对待一名故友、旧识,私下里却无法控制敌意,将他视为情敌。这就是男人吧,有时候他们身上的扭捏比女人也未见少到哪儿去。
她只得道:“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你们搭班不是应该配合更默契。”
宋魁心里冷哼声:“之前听几个老下属说,何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把市局搞得是乌烟瘴气。具体我就不给你转述了,省得你觉得我听风就是雨,对他有偏见。总之他和我压根就不是一路人,配合默契?怕是不添堵都不错了。”
不可否认,从各个方面看,何崴和宋魁都是大相径庭的两类人。只是她还从没有从工作方面了解过何崴。“把市局搞得乌烟瘴气”,宋魁能说出这话来,证明对他已经是相当有芥蒂和看法了。
回想起来,今年初,何崴去姑父家拜年时江鹭还见过他,那会儿她就觉得他是比以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种变化是什么,是市侩、是功利……
平京的八月,夏已到了尾声,白天还被炙烤得滚烫的空气,到了夜晚温度却降下来,微风习习,凉爽宜人。晚风如海浪,冲刷着道旁的北国梧桐沙沙作响。
近些年,梧桐几乎已成了平京的市树,在街道两旁整齐划一地栽种起来。有一种说法,中国本土的梧桐,因为黄河流域气候变化,早已不能适应而被淘汰了。现今北方所见的大部分梧桐,都是引入外来的“法国梧桐”。
这样的梧桐,树干粗壮,生长迅速。由于枝繁叶茂,树冠遮荫面广,所以成为非常理想的行道树。但是,虽然是“法国梧桐”,它却并不属于梧桐科,而是因为叶形和梧桐很相似,所以才被一以贯之地称为梧桐了。
民间认为梧桐是吉祥之树,能引来凤凰。亦有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凤求凰、梧与桐,指代的便是长相厮守的男女情感。
选择梧桐作为城市的景观,未尝也不是出于这样美好的愿望。但是,法国梧桐却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真正的梧桐,怎么可能引来“凤凰栖”,又怎么可能承托得起那样美好的情思与寄望呢。终究是一种代替、一种宽慰罢了。
谭婧走在微凉的夜里,每每看到梧桐,便想到自己。想到何崴心中那棵梧桐的名字,从来都不是她。像她这样的女人,也不过是这一列列、一排排平凡又普通的行道树而已,阴差阳错地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回到家,偌大的复式二层小楼空空荡荡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儿子暑假去参加国外的游学夏令营,何崴便几周都难回家一次,但凡回来,也是后半夜了。
谭婧知道,他对她本就无多的感情早已在这么多年的磕绊与争吵中消耗殆尽,这段婚姻实际上也早已名存实亡。
何崴在外有情人,五六年前她就得知了这件事。当时她闹过,哭过,吵过,想过跟他离婚。可是分开了,她又能找到什么样的男人?彼时他已经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下一步就该是二把手、甚至可能是一把手,在他这棵大树底下,她和儿子终归是好乘凉的。所以她忍了下来,也告诉自己,必须忍下来。她的感情和婚姻已经失去,失败,她不能在自己和孩子的人生上也落得一败涂地、凄凉收场。
门铃响了,谭婧想着这个时间了会是谁来,按下呼叫器的解锁。
来人是张熟悉面孔,谭婧一开门就认出他来,是盈达集团的老总吴一峰。他夹着个皮包,脸上笑盈盈地,客气恭敬地唤着她“嫂子好”,问:“何局没在吗?”
谭婧道:“他啊,忙着呢吧。吴总过来,有事?”
“啊,也没什么事。”吴一峰道,“就是有事,跟嫂子您说也是一样的。”
谭婧请他进来坐,吴一峰坐下后,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嫂子,一点心意,您收着。上次那个工程,何局跟底下打完招呼,我们后边再开展就很顺利。多亏了您啊,否则这事情还不知道要拖多久都解决不了。”
谭婧看了一眼那个牛皮纸袋,没说什么,倒了杯茶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吴总这些年也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难题,互相帮衬,应该的。”
吴一峰眯着眼笑得更坦然了,又道:“听说,王沿要被调走了?”
“吴总听谁说的?”
“诶呀,嫂子您还不知道?底下这些消息传得可比上边快多了。有时候,上边要提拔谁、调动谁,可能领导自己还不知道,下面人却先他一步知道了。”吴一峰说得煞有介事,“我看,何局这是有机会往上走一步?”
何崴当然是想往上走的,谭婧也希望何崴能在仕途上更上一层台阶。一把手的位置,谁不想坐呢?她知道何崴最近一段时间往组织部、政法委书记那儿都跑得勤了,但是他们都清楚,这件事上最终拍板的还得是省里,市□书记郭颖才的一票更是至关重要,可是何崴一直没能搭上这条船。
想着这些,谭婧摇头笑了声,道:“你也知道,吴总,有机会跟能上去是两码事。且不说何崴这级别还差着,就算各方面条件都满足,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最后上面不定你,也是没用的。”
“也对。”吴一峰点头应着,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嫂子您可是管着财政大权呢,这节骨眼上,您往上疏通疏通不就是了。这方面咱们可不能轻慢了,要是手头不够,您就跟弟弟吭气儿,我随时解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