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束阳光洒落在城市楼宇上,窗帘偷偷让它蹿进房间,照在床上相拥的两人身上。
按照原来的生物钟,许庭云还是在八点就醒了,罕见地生出些想赖床的心思,索性盯着林清游的睡颜发呆。
房间内光线昏暗,唯一的阳光在他脸侧跳动,那是最明亮的地方,他没有醒来,睡得还很沉,太阳为他踱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像是神使下凡。
美好的事物总让艺术家们拿起画笔,许庭云很想把现在安睡的林清游定格在速写纸上,毕竟,在各种黑暗混乱中间突然出现一幅柔软明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许庭云这不算长的二十四年里,只有三个变数。一是母亲的离去,二是齐休在课间忽然拍他肩膀送来的生日蛋糕,三是林清游伸来搀扶的手。
他无法评判这三件事哪个最重要,只能肯定这都是浓墨重彩的,在他人生的画作上添了最关键的几笔,从而使画作熠熠生辉,黑暗一次又一次被焚烧殆尽。
他们沿着大理石的等高线,不辞辛劳地打磨刻画,让“许庭云”一天天成形甚至更加俊美,直到如今这个喜剧与悲剧交织的局面。
妈妈像什么呢?在许庭云心里,她就是艺术女神的化身,知道他的致命缺陷,于是给了他画笔和刻刀,教他表达。
他还记得在地下室的那些下午,灰尘在光束中浮动,她轻声告诉他每一种颜色:太阳和快乐是金黄色,月亮和孤独是银白色,血液和愤怒是压抑的暗红,春天和希望是嫩绿……又让他摸不同的材料,体会它们不同质地蕴含的不同情感。
妈妈教他情绪,让他对人间有了实感,肆意地泼洒才华,用艺术说话。她很宽容,说他不想说话时就画画告诉她。艺术让他毫不犹豫地展示自己的真实,而妈妈能用笔与他对话。
再后来他试着理解“妈妈”这个词语,叫出口时她的眼泪滴在画板上。
他每一天都在进步,每一天都趋向正常,可以放松地与他人聊天,可以拿到象征优秀的奖状,但依然和她用画交谈。
因为妈妈,他人生的前十四年,是如今回顾仍会眷恋的十四年。但当他在一个寻常的下午放学回家,看到从没见过的男人抽打妈妈时,乌托邦破碎了。
他听到自称父亲的人骂她精神不正常,把唯一的继承人带坏,才知道她在公司的股份已经被这个人蚕食完了。
这十四年里的每一天,她不想管那些金融世界的狂浪,只想把自己的孩子拉出黑暗的渊薮。“父亲”?这个角色在许庭云的生活中来得太迟了,他当这人不存在。
他总在家里看到“父亲”失态。训斥许庭云时,没有一点身为父亲的慈爱和庄重;对妻子,竟然在饭桌上倾倒自己的精神垃圾,从没想过自己才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
许庭云想,我再忍一年。
我考上央美,之后接妈妈一起去北京。
只是她忍不了一年,让仁慈宽厚的大海接她回家了。
证书从北京飞向南京的路上遭遇了台风,那一天,仿佛失去了所有意义。
许庭云还能想到那时雨水拍在泪痕上的钝痛,从此他的画里总有雨。
他转专业去了雕刻那一行,为了有一天能刻出自己心中妈妈的形象。他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歌尔德蒙,至死也刻不出心心念念的母亲,所以起早贪黑去学那些复杂而神圣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