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天书悬在魔君的宫殿中,对着懒洋洋躺在花藤软榻里睡大觉的魔君,第一百次催促道:“你已经休息很久了,天道的任务,何时去做?”
“聒噪。”魔君扔出一个花朵凝成的酒杯,砸向空中的白玉天书。
但这一击并无作用,那琉璃一样的花杯直接穿过白玉天书,变回了一团花朵,扑簌坠地。
“魔君,你又忘了,我不是实体,你纵使打我,也没用。”白玉天书嚣张地爆发出阵阵白光,将这灵幻的宫殿照得透亮。
应空烦不胜烦,扯了扯藤蔓,那藤蔓立刻伸展过一根柔枝,温柔地遮住他的眼睛。
这该死的白玉天书,自从它突然冒出来,自己悠闲散漫的好日子,便就此到了头。
他可是魔君,魔君啊,整个境界之中最强的王者,如今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整日骚扰,偏偏还拿它毫无办法,真是可恨至极。
白玉天书无视魔君的抵抗,继续道:“你再视而不见,也没有用,明日你若还不去人间,完成这生老病死的历练,那么虚弥之境里,你的这座虚弥山上,将会有死亡降临。”
应空掀开盖在眼睛上的柔枝,金色的瞳孔中浮现出震惊和恼怒。
“你这鬼东西,在威胁我?”
白玉天书道:“只是合理的督促之举,魔君生性散漫,行事无忌,若不予以谏言敦促,如何成事?你这宫中没有谏臣进言,只能由我代劳了。”
魔君翻身而起:“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除了你。”
白玉天书发出爽朗的笑声:“那在魔君想到办法之前,还是先做正事吧,如若不然,虚弥峰顶的神树,可就要活不过明天了。”
“树阿公?”魔君一怔,“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魔君,是天道,天道想要掐灭这里的任何生灵,都只在一念之间,包括魔君你在内。”
“天道,天道……”魔君的金瞳中杀意弥漫,“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非要来威逼掌控于我?”
“一切所为,皆有其法,天道之举,其意深远,魔君终会明白,只是还需要时间,慢慢参悟。”
又开始说这故作高深的空话,应空不再理它,一个瞬挪,上了虚弥峰顶。
山顶又在下雪,曲曲亭廊外,皑皑白雪中,万丈悬崖边,古树在落雪中独自屹立。
应空将手掌贴上树干,感受着古树苍老粗糙的皮肤下,那隐隐流动的生命力。
过往,灵力涌动的触感十分强烈,而现在,竟已缓慢微弱到几不可察。
应空看着树梢上的积雪。
若是从前,积雪根本不会压在这棵树上,这棵树永远都在这雪地里,独享着一个春天。
此刻树上却积了厚厚一层积雪,树枝发出轻微的剥裂之声,似乎再落下一片雪花,就会断裂崩离。
从应空在此地生出灵智,修成灵体之日起,死亡从未降临过这座虚弥峰,直到这一刻,应空似乎看见了死亡庞大漆黑的影子。
大树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般的叹息,让本不知愁的应空感到一丝悲哀。
他拂袖,让覆盖着古树的积雪尽数蒸腾。
上扬的水汽和碎雪中,古树颤抖着枝桠,巨蟒般的手掌盘绕而来,笨拙地张开,为他捧出一枚光华流转的圆果。
光华映照在应空眼底,他看着那枚果实,不解其意:“这是……”
树阿公的声音已不再像过往那般洪亮,缓慢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临死之前,我用万年吸收的土木之灵,结出这枚丹果,献给魔君。”
应空蹙起眉头:“我不要。”
古树还是执拗地捧着那枚丹果:“魔君,世上原来根本没有永恒的乐土,也没有无尽的寿岁,我扎根生长万万年,直到将死之时,才明白这个道理,这都是天道规则,法理使然。”
怎么连树阿公也开始说这等话了?魔君十分不悦。
从前,这棵古神树只会整日说笑逗乐,笑声让整座虚弥峰都在震颤,应空被他烦扰,还狠狠教训过他一顿,让其收敛笑声,而后漫长的岁月里,古树会在每片叶子上写满笑话,一天一个,不重样地逗应空开心。
一定是那白玉天书带来的恶疾——名为“天道”的恶疾——传染给了此地生灵。
应空心想,若是现在去翻阅古树翠玉般的叶片,恐怕每一片叶子背后,都写满了天道的大道理。
那些东西,在应空看来,无趣,无聊,无关紧要。
“你不会死的,”虚弥之境的君王昂起头颅,斩钉截铁地说道,“收起你的丹果,收起这副生离死别的倒霉样子,给我继续活着,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死。”
魔君的金瞳里泛着骄傲的、笃定的光彩,以前古树相信他,正如虚弥之境的众生一样,毫无疑问地相信他。
信他手握世间最强的力量,信整个虚弥之境的存在,皆在他一人手中。
可自从那个噩梦开始降临,古树那无缘无故的信心,便开始动摇。
作为古神树,树阿公很少做梦,但近日里,一个噩梦一直在重复,噩梦带来的寒意,浸透了他的每一根枝干。
那个梦里,魔君不再长着金瞳,他那双天地间最亮最深的眼睛,变成了一潭漆黑的死水,他形容憔悴,满身血污,一次次爬上云端,再放任自己狠狠跌落,坠在尘土中,砸碎浑身的血肉骨骼。
古树试图伸出枝干去接住他,却只是徒劳,只能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身体穿过枝叶,反复坠进尘中,直到面目全非。
神树通灵,能梦见的,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虚无幻象,更像是未来的征兆。
那是多么不祥的征兆,魔君为何要用这样惨烈的手段,去毁坏他不死不灭的灵身?
树阿公没有向他讲述这个噩梦,应空不容辩驳地要求他收回丹果,蛮不讲理地要求他活下去,先移去山下的温暖之地,等着自己回来。
魔君要去哪?
去会一会那该死的天道。
按照白玉天书所说,应空来到虚弥之境的边缘,这是片蛮荒地,他只看过一眼,便不再踏足,因为此地毫无生机,除了一轮永恒不落的太阳,再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若是他愿意,给这里播撒灵气,带来生息,也可以,但没有必要。
直到现在,重新踏足此地,应空才发现,荒原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通道,一扇巨大的,通往另一境界的大门。
铁红色的沙尘荒漠里,锈迹般的风蚀岩山间,巨门就那样突兀地伫立着,像是一只硕大幽深的眼睛。
通道门口正中,摆了一张案桌,桌前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他正叼着笔,埋头在案上摞得高高的书堆里翻阅着,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提笔刷刷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