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他。
钟晖的脚步一顿,猛地清醒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懊恼迅速攀上他的心头。
他只是在黑暗里漫无目的步行了几个小时,就已经濒临崩溃,怨天怨地怨系统。
那杨拙呢?
杨拙孤独地一遍又一遍走过人生的轮回时,心里在想什么?
杨拙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穿越的他可以依赖杨拙,重生的杨拙能依赖谁?
钟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么?
他把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信誓旦旦地给杨拙许下承诺,还略显虚伪地动了小心思,把系统的存在和主线任务失败的死亡惩罚给隐瞒了。因为他不想让杨拙觉得自己对他好的理由是为了苟命,他怕杨拙因此疏远他。
从一开始,他对杨拙展露的善意,就免不得掺了一分功利。他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让杨拙过得更好。杨拙风风光光成神,他高高兴兴回家,皆大欢喜。
结果,他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是随手施以小恩小惠、带着私欲坦白秘密,居然换来了杨拙沉甸甸又支离破碎的一颗真心。
他何尝看不出来,杨拙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和数十名莽苍处刑官放手一搏。如果杨拙想逃,凭他的实力和预先准备肯定能逃得掉。
但杨拙没有。
杨拙把一线生机让给了他,平静地微笑着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而他,一个软弱的废物地球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拙坠入冰冷的海水中。
他怎么能死在这里?他怎么能连累杨拙死在这里?
钟晖重新打起精神,不自觉地加快步伐,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对杨拙的感情就像一颗洋葱,如果剥开最外层明目张胆的偏袒,就会露出一层纤薄如纸的私心,再往里,是他对家人朋友、日常生活的深切怀念,以及对杨拙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
现在,这颗洋葱被锋利的杨拙一刀劈开了。洋葱碎成两瓣,真情混合着一点假意,散发出辛辣的气味,惹得他总是想流泪。
钟晖越走越快,最终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但不知何时,洋葱层层叠叠的外壳下,竟悄然诞生出一株饱满的果实。像钻石一样晶莹剔透,也像钻石一般坚不可摧。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再多的磨难都只会变成果实的养料。它迟早会蓬勃地生长,挤破洋葱的外皮,令他不得不正视它。
钟晖咬紧牙关,拼命向前狂奔。他周身蠕动收缩的虚无黑暗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谨慎地向后退。
钻石内部不计其数的光滑刻面同时映出同一个人的身影,同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他心脏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杨拙铸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一切炙热迷惘的情感照射在镜子一样的钻石上,折射出一束撕破黑暗的光。
杨拙曾经玩笑似的问他,钟晖,你喜欢我吗?
当时他强行忽略了这个问题,此刻他在心底给出了迟来的答案。
喜欢啊。钟晖想。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奔跑的钟晖不曾回头,所以他也并未注意到,他每踏出一步,便会在漆黑的永夜中擦出星点闪亮的火花。远远望去,恍若一条在暗夜中流淌的灿金星河。
而在他头顶,黑暗的虚空中骤然闪现出一线紫光。
钟晖放缓了速度,沉着地一步步向紫光走去。
城墙似的宽大蛇身自黑暗中浮现,横亘在钟晖面前,一只倒三角形的巨型蛇头缓缓垂下,一双紫黑色的竖瞳如同对开的城门,嘶嘶地吐着足有三四人宽的猩红蛇信。
上古遗族,默吾兮的真身,相繇。
钟晖仰起头,在相繇面前,他渺小得与蝼蚁无异,庞然巨物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他心中的恐惧和动摇早已被一扫而空,他只想知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相繇的蛇头一点一点凑近了他,像是在嗅尝猎物的气息。钟晖坦然地站在原地,寸步不让,只是把臂弯锁得更牢。
“呵——”
出乎钟晖意料的是,相繇抬起头时,竟发出了一声极为人性化的叹息。
那双紫黑色的竖瞳堪称温和地注视着他,相繇裂开血盆大口,幽幽地吐出一句古莽苍语:
“你终于回来了,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