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儿，晖儿......”

钟晖被钟夫人紧紧搂着，看不到她那明显衰老许多的面容，只能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钟晖的乳名，反复摩挲着他乱糟糟的、半长不短的头发，泪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衫。

钟晖犹豫了一下，也回抱住了钟夫人，喊了一声：“娘。”

方梦雅和韩润枫识趣地退出了房间，任由失而复得的钟夫人搂着钟晖又哭又笑地说了一个时辰的体己话，才请钟家的侍女带着钟夫人暂时离开了行宫。

钟晖这一个时辰过得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实在看不得钟夫人那幅患得患失的忧愁样子，硬是重操老本行，又演回了当初那个刁蛮大少爷，以此稍稍宽慰钟夫人：儿子虽然失踪了十年，但总归没有遭遇什么重大打击，依旧还是娇生惯养无忧无虑的少爷。

“小晖表弟，身体恢复得如何？”

韩润枫一踏进门，张口就是一句套近乎的热络话，顺带伸手拦住了钟晖要下床行礼的动作。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礼仪都是虚的，你一个死里逃生的病人，好好躺着就是。”

十年过去，韩润枫的五官成熟不少，身形也健壮许多。但微笑温润如故，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他打趣道：“别客气，就当是住在自己家，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借住朕的房子。要是还缺什么，尽管跟朕开口。”

“多谢......陛下。”钟晖感觉这个称呼有点烫嘴，“我除了胸闷、头疼、记忆很是模糊之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韩润枫一愣，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重重叹道：“这都是魔族的巫蛊之术害的！”

“你在郄地遭人蛊惑，如今有些记忆也跟着巫蛊之术一并被拔除了。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景国还是能从黄金夫人领地上的探子那里得到一些情报的。”

钟晖也摆出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是在自责自己的能力不足。

“对了，”韩润枫忽地话锋一转，“你还记得杨拙吧，就是你那个很有些本事的贴身佣人，你当初为了他可差点跟朕闹过红脸。”

来了！钟晖精神一振，明面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记得，我记得我不小心被他连累着一起掉海里去了。陛下有他的消息？”

“有。”韩润枫笑眯眯的，语气却冷得刺骨生寒，“他叛国、不，叛族了。”

钟晖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但他还是把惊惧交加的愤怒演得入木三分。他一拍床铺，尖利地大叫起来：“我早该杀了那个狗娘养的小杂种！”

“这不怪你，因为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韩润枫摇摇头，按住了他的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隐瞒自己的魔族身份，在人族潜藏十余年的。”

不，其实我知道。钟晖心道。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郄地魔域历史上最恐怖、最血腥的领主。”

韩润枫敛去笑容，眉眼不怒自威。

他沉声说道：“三个月前，就在方梦雅孟停云他们把你救回来的同一天，他在铁浮屠城的铁浮屠斗兽场里，斩下了暴食之主祖卡的头颅。”

“七天后，他杀光了铁浮屠城一半的魔族，与突破至半神的黄金夫人一起强行吞并了暴食之主的领地，成为郄地四大领主之一。”

“他当时仅有元主修为，但仅仅再七天之后，他便在铁浮屠城突破为元尊，甚至连元灵都发生了异变！”

钟晖听得心惊肉跳，偏偏又不能暴露一点点牵挂之情，只好把眉头越拧越紧。

死了多少魔族他无所谓，他担心的是杨拙的身体。黑煞吞云蟒有着“吞噬”的特性，元力暴涨的速度不能与普通元师一概而论。但再强的外挂也有上限，“吞噬”过快过多，会加剧走火入魔的隐患，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爆体而亡。

杨拙并非鲁莽之人，会在短短两周之内强行突破至元尊境界的可能性有且仅有一个。

因为钟晖失踪了。

韩润枫语气讥讽道：“我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权力更迭。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

“两个月前，大蛇死于他之手，无忧城随之易主。一个半月前，他与黄金夫人联合征讨素有魔域最强领主之称的红魔女，大获全胜。”

“一个月前，他依靠违者杀无赦的恐怖手段，强行镇压了魔域境内所有反抗他的高等魔族。”

“十天前，黄金夫人宣布主动放弃领主之位。郄地赫赫有名的四大领主，竟然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全灭。”

“魔域的实际统治者，只剩下了一个人。”

钟晖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杨拙，不......”韩润枫一字一句地念，“该叫他，魔尊。”

轰。钟晖的心脏重重地砸回了胸腔，坠得他心口生疼。

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演员职业素养，费劲地冲韩润枫挤出一个狞笑，“好一个魔尊，他真是死不足惜，我早就应该弄死他！”

韩润枫目不转睛地望着钟晖，竟然爆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他拍了拍钟晖的肩膀，从怀中取出一只丝绸卷轴。

“三天之前，魔族送来了这封战书，就摆在一车战俘尸体的最上方。”

“小晖表弟，朕原本担心你性子随朕的姑姐，会容易心软。既然听到你有志抗魔，朕也就放心了。”

他当着钟晖的面，徐徐打开了卷轴。战书上的笔迹苍劲有力，赫然是出自杨拙之手。然而战书的内容，却令钟晖触目惊心：

限期十天

交出钟晖

“小晖表弟，钟将军的遗骨还供奉在皇宫的英灵殿内，成千上万人族儿女的魂魄还游荡在郄地的上空。”

“你一定，不舍得，看到他们的牺牲，都化为乌有，对吧？”

韩润枫忽然微微地笑起来，眼神中饱含着怜悯。

“杨拙此人，心机深重、手腕残忍、十恶不赦，注定是人族历史上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他连人族的身份都敢抛弃，但唯独还记得你对他的一点恩德。”

“他杀掉了所有胆敢接近他的密探，包括魔族在内，没有谁能近他的身。”

“这个该死的魔鬼仿佛刀枪不入，比我知道的任何一个魔族领主都冷血。”

韩润枫的笑脸贴得更近了，他亲昵地揽住钟晖的肩膀，低声道。

“天佑人族，现在他的弱点终于出现了。”

“就是你啊，小晖表弟。”

韩润枫低沉的声音像潮湿的鬼魅一般黏在钟晖的耳畔。

“小晖表弟，他只想要你一个人，所以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使命。”

“朕，代表景国全体子民，恳请你。”

“七天之后，暗杀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