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叶枝意被张管家喊下楼吃晚饭。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房间里静静看书。直到余霞满天,霞光漫延至窗边,她才合上书本,跑到窗台边欣赏。
直到张管家上楼来喊她吃饭。
圆形的大桌子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肴,其中有些菜是江城的特色美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城人的口味偏向于清淡,而叶枝意所在的夏城,人们无辣不欢。
叶枝意在张管家的示意下落了座,她注意到桌子上有两盘菜是根据夏城人的口味做的。她心里很感动,弯了弯眸子,真心实意地跟张管家道了谢。
“你来江家,就是江家的贵宾。”张管家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江总特意吩咐要好好招待叶小姐的。”
前面叶枝意跟张管家说了可以叫她枝意或者意意,张管家没怎么喊顺,总是下意识地喊她叶小姐。
“张姨,您又叫错啦。”叶枝意提醒她。
“瞧我的记性,又忘记了。”张管家拍了拍脑袋,慈爱道,“是枝意,咱们的意意。”
张管家单名一个绣,在江家工作差不多将近二十年,早就是江家元老级别的员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张绣就十分喜欢这个性子安静的小姑娘。
说话间,叶枝意碗里的菜堆叠如小山。
“张姨,不用帮我夹菜了,您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在村里的时候有顿吃的就不错了,张管家不停给她夹菜让她受宠若惊。
张管家以其专业的职业素养,在叶枝意三番五次的邀请下不为所动,依旧慈爱着站在一边,看着她吃饭。
叶枝意只好又重新捏着筷子,努力忽略那道怜爱的目光。
她低头吃饭的速度明显比前面快了很多,想着旁边的张管家也还饿着肚子,可不能让别人久等她。
在张管家的视角里,出现这样一副画面:长得跟雪娃娃般白净的小姑娘,正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张绣忍俊不禁,忍不住又走上前,给她夹了两筷子的菜。
“张姨,不用了。”叶枝意瞧着碗里好不容易吃了一部分,却马上恢复成了原来的分量,她马上以手作掩。
“多吃点,瞧你身子骨瘦的。女孩子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张绣没见过比她更瘦弱的小姑娘了,忍不住唠叨起来。
难拒张姨的热情,叶枝意只好继续埋头干饭。
吃了一半,她突然意识到江林风似乎没在这里。
她看了看四周,只有张管家和她两个人。偌大的客厅显得更空旷了。
察觉到她的疑惑,张管家解释道:“江总日理万机,在江家的时间很少,平日也极少在这边住。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好了。”
叶枝意点点头。
说实在的,叶枝意有点害怕江林风。毕竟能把江氏集团做到至今无人能撼动分毫的地步,这个人再怎么展示自己的亲近和善,但是骨子里都是自带威慑感的。
叶枝意从心里很感谢江林风愿意让她来江城念书,但是这与她怕他不矛盾。
纵使看得出江林风很自然地向她展示着随和,叶枝意骨子里生不出丝毫的亲近之感。
*
晚饭后,叶枝意准备回到房间继续温习功课。刚踏上楼梯,就被张姨叫住。
张姨塞给了她一部手机。
叶枝意拿着手机有点懵,不确定地问:“张姨,这个是给我的么?”
“对。我今天跟江总提议了一下,江总特准让我买给你的。”张管家笑道,“现在哪有小姑娘没有手机的,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要每天刷上两个小时的手机。”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叶枝意没有买过手机,但也知道手里的这部手机很贵。都能抵得上她一年的饭钱了。
“收着,方便江总和我联系你。”
听到这话,叶枝意思考了片刻后,接过了手机。
“谢谢张姨。”
张姨说得不无道理,确实有手机要方便一点。江家人都日理万机,不可能每次要商讨事情的时候都要跑过来喊她。
她现在什么也没有,无法给予任何回报。他人给予的善意会让她十分不好意思。她本身也是个难以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东西的人。
叶枝意暗自心想,等毕业后能赚钱了,一定会把江家所有的资助以十倍还回去的。
*
酒吧的洗手间里。
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微弓着身子,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头发一滴滴划过他俊美的脸庞,银色的唇钉在灯光下显得更耀眼。
平日江异很少沾酒,今晚来这却是一连喝了好几瓶。酒精在血液里发酵,酒意汹涌地冒上来了。
于是,心头不知名的烦躁开始放大,有点不可抑制。
他捏紧双拳,双眸冷淡地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面色苍白,不人不鬼。
他倏地扬起自嘲的冷笑。
镜子里的人同样也回以一个挑衅似的微笑。
一出洗手间,正对走廊的位置,有一对陌生男女正在缠抱在一起,难分难舍地接着吻。
酒吧是欲望的温床,当下人们不必理智,以本能寻找快乐。
在酒吧这样的事情每晚都上演,一般人见到这种场面早已知趣的离开了。
但江异天生毫无羞耻感和道德感,煞有其事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单手插兜,倚靠着窗台。
他视线淡淡收回,吹着燥热的晚风,抬头看着窗外浑浊的夜晚。
接吻的声音从角落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里远离喧闹的酒吧,四下十分安静。
男女接吻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粗壮的喘息和清晰的水渍声。干柴遇烈火,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江异神色一变,脸色白得可怕。脑海里的神经相互撕扯,血意上涌。
一幕幕龌龊的画面蓦地在脑海里再次出现,活像八年前的晚上——
“砰”地一声,江异把一旁的垃圾桶踢倒了。
垃圾桶飞出好几米,垃圾洒落一地。
巨大的响声让两人吓了一跳,嘴唇猛地分开,带出一串透明液体。
“妈的有病啊!”男人被打断了兴致,十分不爽,开始骂骂咧咧。
“走路能不能看路,眼瞎还是——”
男人嘴里的脏话戛然而止。他惊觉面前的人年纪比他小上很多,可那一双眸子阴郁得可怕。左臂上有着诡异的纹身,在这寂静的夜晚,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想到这里,男人忍不住战栗,马上闭了嘴。旁边的女人一看情形不对劲,立刻拉着僵掉的男人离开。
江异眼底血色弥漫,他靠着墙壁痛苦地缓缓蹲下去。修长的手指青筋暴起,猛地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着头皮。
企图以无尽的疼痛抵御无尽的痛苦。
他的病又开始毫无预兆地来了。
痛苦。
撕裂。
毁灭。
画面依旧残忍地一幕幕重播上演。
有什么比撞见自己的父亲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在他妈妈忌日当天,在她曾经睡过的大床上苟合更恶心的事情?
江林风营造的所有形象在那一刻崩塌碎裂。
他顾不上穿衣服,一个闻名遐迩的大老板,像狗般竟然跪在他九岁的儿子面前,惶恐哀求江异不要告诉黎老。
也就是他的岳父,黎加正。
那个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他,一手给了江林风荣华富贵的人。
那个夜晚,江异彻底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