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习以为常。
现在,他一秒都不能忍受。
他觉得自己很脏。
他无法自抑的厌弃自己。
唯恐玷污了这一室的纯净的桂花香。
刚准备站在喷头下,少女清脆的声音倏地回响在耳边——
“要乖乖听医生的医嘱哦。”
倾泻而下的冷水仿佛一刹那变成洪水猛兽。
江异不耐地“啧”了一声。
随后,手一按,喷头的水戛然而止。
下一秒,江异顺从地拿起一条毛巾规规矩矩地擦了起来。
*
洗完澡,江异上身赤裸,随意套了条裤子从浴室走了出来。
拿毛巾潦草擦了两下头发,便把毛巾甩在一旁。
没擦干。
水滴顺着发梢砸到他的肩膀,又顺着肌肉的纹路缓缓而下没入松紧带。
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江异后知后觉地有点饿。他准备去冰箱翻点东西。
这时门铃响了。
江异面无表情地去开门。
面前的人是谢怀希。
嬉皮笑脸。
江异瞥了他一眼,便懒散地倚在沙发上,长腿曲着踩在沙发扶手上。
一进门,谢怀希喊道:“哟,美男出浴!”
“我赶巧了!”
江异漆黑的眸子瞥他一眼。
见谢怀希还在看他,江异笑得玩味:“没看够啊。”
“要不要老子全脱了,方便你看个够。”
谢怀希马上移开视线。
“你最好有事。”江异不耐烦。
除了叶枝意,现在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异哥,听他们说你受伤了?”谢怀希在沙发上坐下,进入正题。
江异在江城赫赫有名,是天生的聚焦点。看到论坛上有江异出现在医院的照片后,谢怀希忐忑不安地赶了过来。
因为,江异从没有去过医院。
从认识到现在,江异与人干架不说成千,也有上百。
认识初期,江异就算被人砍了几刀,鲜血染湿衣服,他往往潦草处理几下。
就算伤口到了化脓溃烂的地步,江异也不去医院。
态度极其坚决。
仿佛被砍只是稀疏平常,而医院才是那个洪水猛兽。
谢怀希意识到,江异抵触去医院。
而如今,能让江异主动去医院的情况,谢怀希想都不敢想。
“死不了。”江异轻描淡写。
上下扫了一眼,谢怀希注意到,江异的胳膊上有几道很深的伤口。
除却胳膊,腰侧也有怖人的伤痕。
江异皮肤天生冷白,此时红肿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是在救助站里受伤的?”谢怀问道。
江异眸子半敛,淡淡“嗯”了声。
谢怀希恍然。
前面未察觉的细节全部都串起来了。
今天江异连午饭都没吃,一听叶枝意去救助站就马上追了过去。
那副偏执的模样,后面又怎会舍得让叶枝意坐车跟他离开。
除非异哥受伤。
否则,他不会让叶枝意离开他半点。
谢怀希简直觉得坠入爱河的男人不可理喻。
仿佛下一秒死去,上一秒也能微笑着跟她说再见。
谢怀希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有点闷得慌。
他瞥见茶几上放着一只浅黄色的针织包,袋口用一条红绳系着。肚身鼓鼓的,正中央的一朵金黄色桂花明晃晃的。
明显是女生才会用的包。
凑近了,针织包传来一股清淡雅人的香味。
他觉得好奇,一边打量,一边伸手去拿。
“别动。”眸子半阖的江异倏地出声。
低沉的声音里全是浓浓的警告。
让谢怀希有一种感觉——
仿佛碰的不是这个钱包,而是他的命。
他讪讪地抽回手,鼻子吸了一下空气,脸色微变。
“桂花?”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香味是什么了。
是桂花。
是江城随处可见的桂花。
他急声问道:“异哥,你不是对桂花过敏吗?为什么要把这个装满桂花的钱包放在房间里?”
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男生手臂搭在额头上,一半轮廓沉在阴影里。
他的脖颈处有淡淡的几颗红点,已经有了过敏的症状。
可是江异分明的不以为意,还乐在其中。
“又是受伤,又是过敏!”
“你疯了吧!”谢怀希忍不住骂道。
他终于清楚江异身上突然出现的桂花香是怎么来的了。他一直以为是江异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桂花,哪成想是自毁似的把一袋桂花放在房间里。
这是什么自杀式打法?
半晌,江异薄薄的眼皮掀起,极轻地笑了一声。
“是疯了。”
昨夜,小姑娘洒向他的桂花,簌簌落到了地上。
大半夜,他跟疯了一样从临江帝景园折回女生宿舍。
桂花被小姑娘的手心触碰过,蕴着她的体温。
他不舍得就此丢下。
那棵大树下,一地落花。
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她曾触碰的。
于是,阒静的夜晚,清冷的月光下。
一个少年满脸虔诚,如奉神明似的,彻底折下腰。
一朵一朵,小心翼翼地把一地落花放进了钱包里。
……
他不知道捡了多久,只是抬头时天光已亮。
看着圆嘟嘟的针织钱包,他沉寂的心开始跳动。
自伤似的,他把钱包塞进了怀里。
带着身上。
每分每秒。
过敏的滋味是不好受。
可是——
小姑娘很喜欢桂花。
如果他沾染了桂花香,她会不会尝试少讨厌他一点?
她很喜欢桂花。
如果他沾染了桂花香,她能不能试着多靠近他一点?
所以,为了这一点微弱的希望,就算下一秒死去。
他也在所不惜。
*
见江异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受伤,只是在身体涂抹了几道殷红的水粉颜料。
“你是不想活了是吧!”谢怀希情不自禁地吼叫。
他是见过桀骜乖张的江异,如行尸走肉般自我厌弃。
他怕江异再次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随时自毁以及毁伤别人的时刻。
“一直没想过活。”
碎发遮住了他漆黑深邃的眉眼,他嘴里咬着烟,徐徐的白烟模糊了他凌厉的五官。
“异哥……”
空气里只剩沉默。
袅袅的烟飘着白雾,烟灰积了半截,那一抹猩红几乎要灼烧他。
下一秒,江异把烟按进烟灰缸。
他黑漆漆的眸子看着窗外,似乎想到什么,锋利的眉眼变得无比柔和。
只听到他说:“可是,我现在想活了。”
好好活着。
才能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