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什么?应该抹去全部坎坷经历、屈辱过去,只须铭记最后结果就万事足矣,何必死揪一处反复嗟叹?
她腾起怒火,喉咙炽热生烟,又莫名堵得焖痛。
该庆幸什么,庆幸所谓的亲人手可通天,显得她更加藐小可笑,犹如蝼蚁,不配被踩死?
她以为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孤零零活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旁人随意的问候就能让她感动非常。哪敢奢求什么,由血浓于水的牵绊而产生的无私之爱?
当她还天真且愚蠢时,她努力过,很多次,努力抓住点什么,结果只有失望。失望久了,心不疼了,也不期待,习惯了。
偶尔回忆,嗤笑自己。
谁会真心呵护一个被丢进枯井里的新生婴儿呢,风刀霜剑教会了她,软弱可怜换不来一丁点同情,凡事靠自己咬牙硬挺才有活路。
谎言骗不了她,她亦非自欺欺人的傻子。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了,但难以抑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仍旧足具诱惑。她不过血肉之躯,心底悄悄留有一方小小天地,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勉励自己,从虚无中汲取一点温暖,好像如此便不再孤独。
蒲草有韧性,可以承受一切。
那些年,藏身尸山血海,混入灾民队伍乞活,摆脱人相食的困境,感恩殷实人家给她当一条忠心护主狗的机遇……似乎慢慢好起来了。
总有一日,她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回人吧?
甚至,今时今日,她荣宠无双。
可荒谬啊,猝不及防,这世界给了她一记毒辣的耳光,让自己珍视无比、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的小小梦想,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原来,她毫无尊严可言。
她的挣扎,她的奋斗……从来都被冷眼旁观着,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丧失自由、隐私……直至被草率认定价值所剩无几。
所谓的血脉至亲,找到她不过另有目的。
不必知会她一声,全不在乎她好与不好,反倒企图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哪怕得不到,大概也没关系,她的苦难,还可以当做一桩趣事来欣赏、一桩谈资来炫耀。
她活着,供一个人狎弄取乐不够,还要供一群人漠视鄙夷、轻慢挑选,当真光荣啊。
“同一血脉,天壤之别。”她抬眸,唇齿间带出了浓浓煞气。
真的很想问个明白,为什么这样对待她?她的至亲,不必为了一份良籍奋力劳作,不必为了多识几字而遭刁难,明明动动指头就可以把她拉出泥潭,却偏偏选择最冷血的方式,无情抛弃了她,连施舍也吝啬。
她不由轻抚小腹。
那里曾孕育过一个小生命。
一条不被期待的生命。
她的孩子。
犹豫过,欣喜过,珍视过……直至失去。
因为,不被期待。
“哈哈,太好笑了。”她掐紧指尖。
所谓的血脉至亲,冷眼观赏她被灌下那碗药,静悄悄听她疼得几欲晕厥,哭得肝肠寸断,痛得生不如死,可……谁也不会来帮她。
他们还有别的选择。
可她唯有自己。
窗外,白雪皑皑,纷纷扬扬笼罩八荒。一如曾经,在满殿神祇见证下,被那男人当众撕去衣裙,任何一片雪花都可以将她躯体砸得粉碎,太冷了。
“带我走吧。”她强抑哽咽,尽力微笑。
不敢细想,是否每一次身体的侵犯、尊严的践踏,他们都看在眼里,然后转瞬遗忘,甚至……她控制不住以最恶毒的心肠,去揣测自己的血脉至亲。
“你舍得?”
那道黑影巍然不动,唯有烛火摇曳,好似渊暗升朝霞,浮现零星亮点,又散作瑰丽光华,勾勒出了朦胧的挺括轮廓。
见雀生怔怔,十分耐心补充道:“君王宠爱,荣华富贵,巍巍宫阙九重高台上,你拥有世间女子所期盼的一切……”
“这世间落入窠臼之人,不缺你一个。”她不客气地打断,嘴角一抿,瞳孔灼灼。
“笼鸟槛猿,谈何尊贵!”
为了逼她就范,那暴君无所不用其极。
何止对付一个她。
她不从,他杀;她不笑,他杀,帮她的,他杀;害她的,他杀。杀了又杀,血洗几回,高台上她血债累累,高台下她亦负罪深重。
她垂眸,一双白净的手,多么柔弱,可也沾过无辜者的鲜血。
折磨了她无数日夜不得安息。
“不用担心我会后悔。”她叹息,“你我互相成全,我谢你还来不及。”如今只愿速速脱身,与那暴君死生不复往来。
“聊表歉意,我可以帮你杀一人。”
语气平常,还算诚恳。
仿佛受她心底的噭噭哀鸣感染,黑暗中的男子愿意送上一份谢礼。
雀生心领神会,拒绝了。
“我虽愚笨,但也略闻天下风云激变。他的江山,守不住。即使守住一时,亦迟早断送在其子嗣手中。我不杀他,是因为他不怕死,我更希望见到他同他伯父那样,病榻前面临矫诏乱政的局面。骨肉相残,大厦将倾,岂不更加痛快?”
男子默默注视了她片刻,徐徐靠近几步,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终于,她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容华独绝,世无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