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长媳虚除氏郁结难解。
死讯传来,虚除氏悲恸欲绝,继而投缳。
幸亏发现及时,更幸亏上苍垂怜,大夫诊断已腹怀身孕一月有余。
而孩子,自然是母亲活下去的最大希望。
似乎一切欣欣向荣,体弱多病的母亲日益强壮,仿佛一场春雨滋润万物,但怪异也纷至沓来。
某日午歇,半梦半醒中忽见庭前菖蒲生花,光彩夺目,世间所奇,虚除氏惊问侍者可否发现,左右侍者皆说没有。
又有一日,用膳时不经意抬眸,门外桃花灼灼,毫无预兆断了截枝丫,一时落英缤纷。
其实当时,天下大旱了三年。
一月不雨谓之干,再月不雨谓之亢,一时不雨谓之槁,槁则无岁,无岁是无民也。三年无雨,四海大饥,以至盗贼竞起,大郎便是因为平叛才死于流矢。
大地干涸连累花草萎靡,谁家能例外?
太原温氏以经学传家,对鬼神之说并不如世人那般深信。温祥原本不以为然,直至过了十月迟迟不见胎儿动静,这才真正重视与担忧。
此后想来,倘若没有太子乖戾逞凶,小孙女恐怕还得耽搁些出生。
光初十二年的那个冬日,阳光明媚,当年的中山王世子,即如今的太子受奸佞挑唆,醉酒下派兵来抓,意欲将怀孕十四月的虚除氏剖腹,观胎以辨男女。
可笑满门才俊,皆束手无策。
簪缨世家颈上悬着胡儿的刀。
算来,始于元康元年。
皇室内乱不迭,公族恶构篡夺之祸,不仅无力恢复秩序,更饮鸩止渴,废弛了羁縻绥抚之策,不顾引兵蛮夷胡族之危险,加剧了惨烈后果。
十六年中,参战诸王大多相继败亡,疆域分崩离析,在相互兼并中将实际力量消耗殆尽,当隐伏着的矛盾再也无法被镇压时,韶人与韶人,韶人与胡人,胡人与胡人之间杀戮触目惊心。
家国愔愔,如日将暮,史称九王之乱、元康之耻。
这天下,到底被胡儿酪奴抢去了一半。
温祥捋须,暗暗叹息,流年似水不舍昼夜,淘尽了多少兴亡事。
他记得白雪皑皑飘落时,滚滚惊雷破了那场荒唐闹剧。
气势汹汹的武士尚未近身,便双膝瘫痪般卒然跪地,无不陷入昏迷,齐齐作稽首叩拜之状。
所有人怔愣当场,待凉风吹动飒飒枯叶,才后知后觉地觳觫不已。
竟然下雨了,雪花裹挟着雨滴,稀稀疏疏,逐渐急骤,声势浩大地宣告苦旱的结束。
苍生终究等来了渴盼已久的滂泼大雨。
雨水混合血腥味。
温祥听到了哭啼声。
目光悠悠注视着那条鲜活小生命,满心欢喜又无法忽略周遭一瞬息的变化。
紫气绕室,宛如鸑鷟降庭。
若非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会有如此祥瑞景色。
应该欢喜,又隐隐不安。
好在夜幕掩盖了秘密,雨水冲刷了痕迹,左右能思能动之人都搭乘在他太原温氏这条船上。
除了……
这是光初十二年的最后一夜。
太史令奏言:五星出东方。
在百官趁机劝进天王称帝以正名分之际,师出参横谷的太史令悄然造访,蘸水成字,示道诫:因气结变,托象成形,随感而应,无定质也。此儿合该我道门中人,唯有跳脱七情六欲之外,方得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神神叨叨,将说辞修饰得极美。
温祥迟疑过。
“大父,大父!”
身旁小儿的闹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
拍开正揪着自己花白胡须的小贼手,他问。
他的小孙女则眨眨眼,“大父,阿鷟要养鹰隼。”
他耸眉,“不行。”
“哼!”
意料之中,猛禽养不得。温璞甩了臭脸色,也很干脆地不理她固执无情的祖父了。
她继续趴在窗边,没心没肺地欣赏无边远景,幻想自己能竦身御风,或者期待再见那只轻盈掠过浮云的鸟儿。
不过须臾,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不禁探出半边身子去。
“呀,我的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