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崔兰芝笑道。
“阿鷟最喜欢大父了。”温璞往祖父那儿蹭一蹭。
“你这傻孩子,等以后大了又会喜欢别的人,大父只能靠边站了。”温祥笑得和蔼。
“不会,才不会。”
偷瞄一眼崔阿姆,她忽而附耳,捂嘴巴偷笑道:“大父不知道,与阿鷟同龄的姊姊妹妹,何止不曾学过《麟经》,连六书才粗略涉及而已。都羡慕我有名师指导呢。”
两眼汪汪,又补充道:“可我羡慕她们春日踏青,多自在逍遥啊。”
“嗯?”威严的声音微微地上扬。
“好无聊嘛。”她委屈。
自从入住公孙府邸,常有女眷来探望这位传闻因得了风疹而不便出门的温氏贵女。当地郡望、名流官吏……的使者,今日你来,改日我来,错开着。
总有意无意试探什么,打听帝都事,探询帛澄法师的性情,好奇参横谷内情……
肥沃的土壤,可以破出茁壮的禾苗。向阳的角落,总能早早开出最鲜亮的花。
高门深似海,耳濡目染多少世故尘色。
这方面,温璞好像有点迟钝,九岁的小儿懵懂不明白,仅仅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她自诩有过目不忘之才,有超凡脱俗之心,才不愿深居方寸宅院之内,蹉跎大好年华。
小小郁闷,仅剩失望。
无法出去闲逛,反而还要戴着面衣装病,陪七大姑八大姨唠嗑。
有些道理,温璞不是不懂。
懂归懂,可又差些火候,真正意识到什么。
其实身处乱世,容不得缓缓前行。徭役、兵灾、时疫……层层又重重,有死,必须有生,不然如何绵延下去?为鼓励生育,前朝还规定: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不仅强行婚配,更增加了五倍的税赋。
这个时代,十二三岁怀孕产子的女童真不少。
严肃地讲,是妇人了。
托参横谷几位师尊的福,温璞见识过人生百态。尤其家长里短:怀里抱一个,肩膀背一个,手上拉一个,肚里揣一个,倚门拉扯外子别再去赌钱,转头对姑嫜唯唯诺诺,卖身又卖力,熬成黄脸婆……
宗师问她:你可愿当一名操持家务的贤妇?
她反问:主持中馈的钱都属于她,她想怎么花都可以嘛?
宗师:……
在参横谷时,几位师尊着重地详细解读了《氓》《谷风》等篇目,爱浓时山盟海誓,不爱时嫌恶厌憎。往往女子的情谊,犹如秋后纨扇被轻贱对待。两性欢愉,倏忽似流星,脆弱经不起任何风雨与诱惑。
被男人成功勾上的女子,谁比谁都惨。
男欢女爱,应该视若毒虫猛兽。
温璞问:有无控诉女子抛弃男子的诗篇呀?
众人扶额。
师侄说过:以色事人者,华落则爱衰。既有“色衰则爱驰”,又有“红颜未老恩先断”之说。天下男子皆好色,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也常为自己身为男子,而感到自己真不是东西。
可见男子真的不能沾。
沾了就完了。
温璞眨巴眼睛表示:我也好色呀,昨日喜欢菩提,今日又爱上阿侯的美色,难道我其实是个男人?
师侄嘴角抽搐。
参横谷一干人等,慢慢摸清了她的脾性,改好策略,除了鼓吹养心修真的妙处,也开始吓唬道:女子一旦成亲,便要离开母家,从此不能时时与祖父相见,而年迈的老人没了孙儿晚辈照顾,晚景会多么凄凉啊。瞧瞧若干事例,令人忧心啊……
“证道者,福及苍生。你祖父、阿姆……也在苍生之中。”
这招,确实有点效果。
不知感触了什么,温璞牢牢抱紧祖父的腰,挤压推搡道:“大父,留孙儿,大不了孙儿以后给你摔盆、送殡、唱挽歌。”
这般孝心真叫人承受不住,温祥脸黑了黑,“你少惹我生气,老夫我还能多活几年。”
“哦~”
“少背后嚼舌根。”他撑开她的小脑袋,余光似乎随意一掠,语气骤沉,“风寒加重,不宜见客。但学业仍须勤勉,不进则退,知道了吗?”
屋内,除了崔兰芝,还有两名青衣小鬟服侍左右,均从帝都带来。而门外的若干仆从,却不一定都听命于公孙世家。
临走时,崔兰芝去送。
“我观女郎言行颇有分寸,郎主莫虑。”
温祥负手,叹道:“再聪慧,到底孩子心性。你帮我多照看些。”
崔兰芝含笑,“本该如此。”
可以天真无邪是多么可贵的事啊,小女郎或许还不明白,辽西各世家看重的,不止她高门闺女的身份,还有师承关系。
帛澄法师,深受两代赵主信任,得朝中大臣的敬奉。
参横谷更不必多言。
其实,“参横谷”之名不显,世人多知“商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