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先生似笑非笑,目光悠悠,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孩子。
见温璞心善,却又带刺,静时柔柔弱弱,动时生龙活虎,当真可爱极了,他耸眉,神情愈发平和。
兴致不减似的,他遥敬了一盏酒,“君王亲解黄金甲,公主争调白玉巵。垂髫小儿啊,你可欢喜一种毫无约束的乐趣?”
温璞努嘴,“这般美梦,多做做也无妨,只要别睡死过去就行。”
“哈哈~”
豪迈的声音,从肺腑中迸发。
笑完后,他倒不再提及只言片语。
温璞并不关心,扭头就走,直接往人群里站,人群见她平白无故蒙住口鼻,纷纷辟邪似的散开,她讨了个没趣,连热闹都懒得再看。
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词,打人的手法又毫无变化。
她略懂拳脚功夫,尽管是花架子,但多少看明白了这对夫妻的折腾把戏。
横竖打不死人,筋骨也未必伤到。
温璞鼓起腮帮子,捂着一口郁闷,含了一会儿,才徐徐吐出。
她懵懂,觉得这事管不了,也不好管。
师尊们以前带她见识过乡野人家,有粗鄙,有淳朴……人生百态,滋味万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该轻易判断,置喙他人人生。
不过……又有什么,超出了认知范围?
四周吵吵囔囔,惹得神思混沌。
遽闻,鹰隼破空之声。
她抬头,白云悠悠并无其他。
正暗笑自己犯傻。
眸光随意一扫,却在热闹人群之外,瞥见一抹玄色身影。
姿貌嶷然,寻常装束也难掩高彻之气度。
眼眸绿汪汪,似泉水。
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呀!
温璞记性不俗,轻易认出了那人,正是捡到她纸鸢的俏郎君啊。
她开心起来。
美人总容易被记住,温璞也一样的好色。
“喂!”她喊了一声。
对方略微侧首,貌似发现了她,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步伐未曾停滞半分。
忖度茶汤没那么快好,温璞提步直追,跟着那人转了几道弯,距离也没多远,便走进了某间酒肆,硕鼠钻米仓似的往里跑。
猝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双手,将她臂膀反扭,重重按在墙上。
猎物就这样轻易落入了樊笼。
一阵窒息,裹挟无垠黑暗,堵得她眩晕犯恶,看不清又是谁扯开了她蒙面的布。
“是你?”
嗓音沉稳低哑。
而她,努力瞅见了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不自在地又挣扎几下,随后压迫真的骤减,感觉全身气血重新畅通起来。
“是我呀,你还记得我。”温璞很开心。
她傻兮兮地笑着,全然不在意刚才的糟心事,不忘去问:“我的纸鸢,郎君你放飞了吗?”
慕容白疑惑道:“你追来就问我这件事?”
“对呀。”温璞仰头,稚气且认真道:“此事对阿鷟而言,无比重要。”
少女纯澈的笑容极具感染力,猎手的语气都带出了一丝温柔。
慕容白淡淡回道:“已烧成灰烬,随风而散。”
出乎意料。
闻言,她正正经经地行了礼,手掌交叠置于胸前。
“郎君所为,吾心甚慰。”
她的眼睛闪闪而温柔,载着任谁都无法质疑的真诚。
慕容白神色恬淡,目光却深邃如炬。
他问:“为何?”
难道不该怪他烧毁,凶他作践?毕竟他用了自己的方式,没有按她的要求去做,算是“辜负”了她的孩子气。
当然,他也不必负这责任。
骑着马,是那只纸鸢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怀抱。
他不过顺势捡起而已。
也就稚子,才会信任一个陌生人,并去要求一个陌生人无私且热情地帮她放飞一只纸鸢。尽管荒唐可笑,可又多么天真无邪啊。
该是被家人宠着长大吧。
然而,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莫名地,慕容白又隐隐期待:她是聪慧的。
温璞笑了,“灰飞烟灭,净尽自然。”
她的回答抑扬顿挫,口齿清晰,音色澄然,有着独属于稚子的清脆,犹如晚风吹散暑气,沁人心脾。
“阿鷟曾羡慕纸鸢可以凌空,斩断丝线能了却世俗牵绊。无凭可依又如何,漂泊形骸,状同不系之舟,最是自在逍遥快乐不过了。”
同时未能免俗,她心怀夙念,妄想借助纸鸢向昊天呈递祝福。
这点,她不好意思说。
她的舌头,是舌灿莲花的舌。
尽往善与美处讲。
“与其月伴风邻,不如湮灭成空,憎爱是非俱不染。”温璞眨眨眼,甚是乖巧道:“郎君高明,不啻虚而遨游一泊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