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祥怎会不知孙儿的脾性,忍不住又想教育几句:是不是又悄悄干坏事了?
余光却注意到有人进屋,正静立在珠帘后。
他不动声色,随意嘱咐几句,便起身离开。
见祖父一走开,温璞立马奔下床榻,趿拉鞋子作势要外出。左右侍者赶紧劝住,崔兰芝好心替她穿好衣裳,无奈道:“才好些,别又惹郎主生气。”
保母近十年,自然晓得她又打什么主意。
“阿姆我就出去一会。”温璞撒娇。
不等同意,早已滑不留手地跑远了。
转至门槛,飘来一句,“要吃胭脂糕,不要忘咯。”
被宠大的孩子有恃无恐。
崔兰芝叹笑着摇摇头。
郎主倒不恼怒檀氏小郎带女郎出去胡闹,结果……既受惊又染病,更多是不愿彼此有太多交集。
一则有心人意图牵线缔结两家姻缘,为此,以行动表明态度。
二则古礼讲究“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今人不该食古不化,却也不好完全丢弃。
檀小郎如今虚岁十二,说小也不小的年纪,都可以娶妻生子了,避嫌点并无坏处。
但,堵不如疏。
凡事不往龌龊想,没必要严防死守。
再者,他们真心疼爱,也舍不得框死她的自由天地。
温璞再见檀湛时,他在看书。
午后的暖光穿过透雕神仙故事玉座屏,在寂静而困倦的昏晕中,开出几朵晦暗的花,洋洋洒洒铺满他的锦绣蓝袍。
抬头,薄唇似笑非笑。
“女郎。”呼吸间,他改换了称呼,“阿鷟,身体好些否?正巧某也有意拜访。”
温璞哼哼道:“早不说晚不说,偏我巴巴来找你,你才说。”
一点都不够义气。
亏她还担忧他,和祖父解释,揽下所有过错。
当然,全责在她。
“改日,换你来找我。”她不能吃亏。
檀湛含笑,不允诺,不反驳。
“近来无所事事,某整理外曾祖遗物,偶得几卷神仙小说。”
他移开席上的嵌贝白鹿青铜镇,替她整理出一方舒适地,却也适当挪了半寸,好逃避对方过度的亲近。
“赠与阿鷟,不成敬意。”他随手递去的一轴黄卷,撑开了彼此的距离。
“讲什么的呀?”温璞好奇接过。
世人喜好志怪小说,他们也不例外。
岁月年轻,正是想象力最旺盛的时候,充满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头脑尚且幼稚,偶尔天马行空,由此幻想出无数稀奇古怪的事儿。
两人涉猎广博,正式认识虽不足两日,竟生出知己之情,成了同道好友。
其实也有玩伴甚少的缘故。
“《回梦仙游》?”
温璞一字一顿地念,很惊奇,“还附着一支曲谱呢。”
檀湛点头,指着某处稍显小巧的字迹,补充道:“漏了一个‘四’。”
“哦~”温璞注意到自己的大意,点点头,重新念了一遍,“回梦仙游……四?”
她歪在隐囊上,托腮道:“呀~不好听。原本还以为篇目取得有趣,并非时兴的叫法呢。怎么多了一个字,反而有点画蛇添足啊。可既然添了‘四’,是不是还有一二三、五六七八九十?”她挠头,嘀咕对方是不是没整理完善,丢了一篇残卷给自己。
难道让她续写不成?
他像是清楚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翻来翻去,仅此一卷。某尝试一阅,方知故事有始有终,并非残卷。想来真有一二三五六,多半会是开辟新题,另讲一篇新颖故事。”
温璞点点头。
“文笔平平,胜在人物生动,转折新奇。”她一目十行,不知不觉被内容深深吸引,竟也能忽视掉个别的美中不足。
“文中若干词句倒也不俗。”
她直接翻至结尾处,正准备收卷,余光一扫而过之际,福至心灵,不禁随所见而低喃,“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
卷轴上的文字,宛若咒语。
有股触动人心的灵气。
穿梭古今,萦绕而舞。
突然,风起了。
暮云垂楼阁,吹动一波绿暗红稀,好像春日的韶光在催草木衰老。
无人发现,一枚小小的玉石,流转了温柔而清冽的柔和光泽,仿佛雨雾中的月辉。
那是她母亲怀孕之初,便出现的小小珍宝,玉不玉、石不石,在临盆诞女后,传承给了这位真正的主人。
从此,日夜佩戴,藏于胸口。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这是温璞母亲临终前的遗言。
人之将死,气若游丝,纵然发现了什么,也无力诉诸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