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发啥财,你没听村人说,张涵之在城里谋活计,毕竟是读书人,怎么着也比下力的汉子来钱快吧!”陆平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窝里,也不看他,老神在在地说着。
“那,那他真不读书啦?”
“应该是!否则,你当他们为何这般殷勤,还不是看中我儿的前程。只是可惜了啊,好好一颗读书的苗子。”陆平平日里不吭不响,此刻脑子倒是通透,嘴上说着可惜,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陆大娘好得意,“那是!等我儿考中了,谁不得巴巴的巴结我们。如今算他们识相。”
“你这婆子,也给我收敛些。今日你那些小动作,真当别人看不出来?”陆平想到晚间陆大娘那顺手牵羊的行为,怕她太过分,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
“你还说!你不给我打掩护就罢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嘛……”陆大娘护着怀里的东西,一面絮絮叨叨。
陆文娘缩在角落,听着二人的谈话,连呼吸都屏紧,试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文娘身上的被子很薄,都被陆大娘拿去给陆平了,他有老寒腿,一到冬天就浑身疼。文娘只盖着夏天的薄被,也不脱衣服,穿着棉袄入睡,将自己尽量缩进角落里,仍旧冷得睡不着。
文娘很羡慕,原本她以为世间女子都如她一般贱如草,但芜娘所拥有的一切都令她震惊。她的内心第一次感到不甘与渴望,她想拥有芜娘所有的一切,殷实的家庭,贴心的丈夫,乖巧的儿女……这些渴望都化成一颗种子在文娘心里发芽。
第二日,公鸡长鸣,村子里渐渐起了人声,陆遥从随行的行李里挑出一件月白的长衫,再将头发用同色的缎带高高束起,外面罩件绛色的风衣。陆遥随手从自己的书箱里取出一本《三经新义》握在手上。
白茫茫的天地间,只见一人拥绛衣握新义,庭前一冬梅正盛,树下人自得一派安然。不时划过的翻书声和低沉的诗句,更衬得这人这景脱俗超凡,不沾人间烟火气。
不过,这大概只是路遥心内所想了。芜娘大早便在厨房里忙碌着近十人的早餐,又想着今天本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却还要为了陆遥一家去县城添置家具和吃食,更是烦闷。
张涵之呢,倒也识趣,瞧见芜娘这般忙碌也跟着堂前院后的忙碌,堪堪将后院的鸡鸭喂饱,便马不停蹄地把炉火都烧旺,再往芜娘和陆远的房间里换了新的炭盆,一个早上,便出了好几身汗。
陆遥借着余光瞟见张涵之忙碌的身影,有些得意又有些不自在。自己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如今却双手一摊,念起圣贤书,终归不够好。思忖一番,便叫住欲进厨房帮忙的张涵之。
“子修表哥且慢,远水读王荆公的《三经新义》仍是不知甚解,其中又以策论最甚,荆公推实政、重农利,变风俗,立法度,以礼义廉耻由君子出故也。远水愚钝,不知子修表哥可有高见?”陆遥满脸诚恳,看似询问其实刁难。这些问题基本都是进士考试才会涉及的了,而陆遥亦断定张涵之一介白身甚至都不曾拜读过荆公的作品。
“重敛、宽农民、国用可足、民财不匮。荆公变法,旨在改两积三冗。两积者,积贫积弱;三冗者,冗官、冗兵、冗费。远水不妨从此处着手,再结合水田利、均税等新法度,以点破面,逐一谈荆公的治国之策。”张涵之手里拿着今早刚从鸡窝里掏出的几个鸡蛋,连头上都粘着几根鸡毛,但这完全无损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气势。倒是一下子把陆遥这雪中仙给比下去了。
而本意让张涵之出丑的陆遥此刻仿佛被定了身,原本的淡然被略显扭曲的表情毁得一干二净。还真是,片刻都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