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年早些年没闯出名堂的时候,经常住便宜的大通铺,也没少睡不要钱的天桥。说起来她倒是蛮喜欢那个路灯总也不亮的桥洞。
那里冬天能挡风,雨季不漏雨。
偶尔还能碰见一个健谈的瘸腿老头,嘴像是借来着急还一样,话匣子一打开就轻易不会关上。
单是他以前参加暴动,拖着被炸伤的左腿单刀杀了十里地的故事,唐年就听过不下二十次。
连他在哪个街口,从哪个死人的兜里,摸出几片金叶子,唐年都倒背如流。
老头其实感染了肺病,已经没几天活头,有时候痛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又格外喜欢找人聊天,像是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多留下些关于自己的记忆。
他靠着桥洞里破烂不堪的砖墙,摸着自己少半截的腿,咂巴一口手卷的旱烟,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叹道:“小丫头,你知道那金叶子不?金灿灿的,放光下面还怪晃眼睛呢!吹上一口气,嗡嗡响!”
唐年那个时候连大额钞票都没见过,更不要说什么金叶子银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正是饿得脑子打鸣的时候,只想知道那玩意儿能填饱肚子吗?
“饱肚子?你个傻丫头!有了那个金叶子,你就是天天下馆子都成!”
老头走后的第二周,许久没吃到饱饭的唐年终于有了生意找上门,而且一开价就是一片金叶子。
委托人的贴身玉坠遗落在嫂子的床上,需要赶在他老大发现之前取回来。
他能找上唐年,只是因为一个发育不良、身量矮小的毛头小孩,更方便在送报纸的时候扮成报童进到老大家里。
传话过来的时候,唐年已经饿了几天的肚子,没多想就接下了这个活。
唐年自己的衣服本就破破烂烂,都不需要花心思乔装打扮。
她第二天一大早挎着刚领的报纸敲开委托人老大家的后门,借口讨要一杯水支开仆人溜进屋内,再潜入到二楼主人卧室爬到床底,最后找准时机悄悄拿走枕头下的玉坠,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唯一有些不顺的就是,她从二楼窗户跳下去的时候崴到了脚,以至于动静太大惊动了他家养的三条猎犬。
唐年拖着伤腿连躲带藏整整跑了一天,直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甩掉他家里养的疯狗和打手。
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也没功夫收拾,抓紧时间将玉坠给委托人送了过去。
委托人拿到玉坠明显松了一口气,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随手抓了一把水果糖扔给唐年。然而听到唐年开口索要金叶子,他却当即变脸,招呼手下将她轰了出去。
唐年当天晚上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回到桥洞,发现自己回得太晚已经没了位置。她只好在停车场随便找了辆皮卡,在后面的车斗里盖着硬纸板和旧报纸先凑活。
等她一觉醒来,皮卡车早已开出安全区,一刻不停地行驶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
她趁着司机停车上厕所的功夫,踉踉跄跄地跳下车。而这条不知名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少之又少,根本搭不到顺风车,她只能费力地拖着伤腿,一步一步往安全区的方向挪。
中途瘫倒在路边时,她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撕开糖纸,咽下那人随手扔的糖。
后来她辗转了几天,才回到安全区。也是在那几天里,她杀死了人生中的第一只刑天。
拎着刑天的脑袋回到安全区换到佣金,她先是找了个馆子填饱肚子,然后又给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剩下的时间,她都守在那个委托人的家附近,一直等到房中无人时翻窗进入,待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离开。
一刻钟后,委托人的家中忽起大火,闻讯赶来的人们扑了好久都没扑灭。
与此同时,刚迷晕三只猎犬的唐年,正悄悄地将玉坠放回原处。
那年没拿到金叶子,她后来曾经有过许多个。
不过都没在手头停留多久,每次刚拿到手还没捂热,就被她花得一干二净了。
她一贯秉承着“恩仇分明、快意人生”的理念,认为金钱来来去去,总归要从一人的兜里被赚到另一人手里。
对她来说,有没有钱花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有没有命花这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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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年洗好澡出来,在房间里并没有见到玄陆离。她在洗澡的时候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估计人就是那时候出去的。
半干未干的头发披散在她背后,星星点点的水迹洇在紧身吊带的布料上。她踱步来到窗边向外看,越野车还停在下面,车的主人也没有出现。
窗外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旅馆门前火塔的盆里也升起了火,窜起的火焰足有一人多高。
没过多一会,唐年听到门口传来把手拧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从衣服下摆里翻出剃刀刀片,夹在两指中间警惕着门口的动静。
她不动声色地站着,透过玻璃倒影看清进门的人后,才将指间蓄势飞出的刀片收回。
“回来啦,”她转身去迎接对方,还没凑近就敏锐地闻到味道,“你去外面看火塔了?”
“没有,我去搞些了吃的。”
她这才注意到,玄陆离右手上还提着一个木制的食盒。
“你从哪搞来的?”
“楼下店主。”
唐年眼巴巴地看着她将一碗面端到桌上。先不说这看着就食欲大开的卖相,单是面里的配菜和肉排都是荒郊野岭里的稀罕物。
“老头子手艺不错呀。”
“面是我做的。”
唐年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刚才在她身上闻到了柴火燃烧的气味。
“我从店主那换了些食材,又借用了他的厨房。材料有限,只有一些罐头,勉强做成这样。”
唐年越看越眼馋,禁不住问道:“你用什么跟他换的?我也想试试。”
“用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呀?我看看我有没有。”
玄陆离没有回答她,而是将面直接推了过去,“你不需要换,这碗面就是给你的。”
“给我的?那你呢?”
“我有其它的。”
说着,玄陆离抽出食盒的隔板,从下层拿出两个盛满液体的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