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眼神稍有闪烁,迟疑了半晌,点头道:“认识的。”她的语气有些古怪,“是揽月楼的妓子,惯会些勾引人的狐媚手段,好歹三年前死了,倒是让我家老爷安分不少。”
跟丽娘那边的说辞倒也没什么出入。只是听王氏的意思,当初怕是因为关玖儿,与王江产生不少矛盾。
温祈会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随口一问,不必介怀。还是验尸要紧,毕竟尸体不能久放。还要麻烦夫人带路了。”
这次谢迎并不打算亲自凑热闹,承钊倒是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只不过相较于帮忙,温祈觉得更像是监视,以防自己悄摸跑路。
王江的宅子建在城东,站在门口便能眺望到揽月楼翘伸的飞檐。
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因为出了命案,神情惶恐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些什么。骤然间瞥见王氏进门,他们便立刻散开来,噤若寒蝉地让到旁边。
王氏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两眼,尽数屏退,随即冲温祈抱歉地笑了笑:“下人不懂规矩,姑娘见笑了。书房就在那边,我……我便不进去了。”
“夫人节哀,交给我就行。”温祈并不勉强,兀自向她所指的房间走去。
门虚掩着,刚靠近些许,便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和尸臭味。
王江的尸体就面朝下扑倒在离门不远处,已经生了蝇虫。致命伤在后背,心脏被捅穿,拖曳的血痕从书案处,一直延伸到尸体所在的位置。
显而易见,他在遇袭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一路挣扎着爬到了门边。
在距离尸体约摸两步远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雕着云纹的铜制烛台。烛刺耸立着,尖端显然被精心打磨过,干涸的血渍挂在不平整的表面,残留下淋漓淌落的痕迹。
凶器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这里,就像在展览一样,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意味。
温祈有些不适地拧了拧眉,顺着地上蜿蜒的血迹,缓步走到书案旁。笔架上少了一支笔,砚台里还剩着一半的墨,只不过已经微微凝结了。
没等她开口,承钊已经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伸手沾了一点,指尖交错着捻了捻。
“这墨是用血磨的呀,量还怪多的嘞。”
温祈闻言点了点头,同时把手里的画轴重新铺开:“劳驾,再帮忙看看这个。”
承钊在她的示意下,就着指尖的残墨,往画纸空白处抹了抹。墨迹颜色与深浅都能对上,显然凶手在杀人后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地取材,画完了这幅美人图。
“尸体已处于松软姿势,正常来说,尸僵会在死后十二至二十四个时辰开始缓解。考虑到如今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这个时间会有所缩短,但不管怎么说,王江的死亡时间都在朱大富之前。”
“考虑到两边现场同时出现的美人图,假定这是同一个凶手连环作案,至于杀机,情杀也好,复仇也好,都必然与关玖儿脱不了关系。”
“合理啊!”承钊颇为激动地赞同道,“朱大富也是先被烛台刺死的!现场没留下凶器,凶手又没理由返回王江家里,把烛台放在这儿,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还有一个烛台!”
“况且这烛台形制特殊,应当是新婚夜点花烛用的,本该为一对。所谓龙凤呈现,因着民间有所避讳,便舍去龙凤纹样,只留云纹与牡丹,这只便是云纹烛台!”
承钊这一通叭叭,倒是让温祈省下了一次关键物触发。
按理说,这些分析目前很能逻辑自洽,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
“今日时间也不早了,就先这样吧,通知府衙把尸体一并送到仵作房。既然事情与关玖儿有关,明日一早便再去趟揽月楼,想必那时候抚月姑娘也该醒了。”
最主要的,她还要等明天才能再次刷新的今日传闻功能。
承钊觉得这一日已然收获颇丰,对她的安排并无异议。他要回去向谢迎复命,于是先行离开了,而温祈则留在王家,顺便询问了些小厮丫鬟,一直等尸体被送走后,才去向王夫人请辞。
王氏显然精力透支殆尽,整个人形容憔悴,但还是相当客气地一路送到巷口。
“阿愿姑娘。”她迟疑了半晌,突然开口叫住了温祈,“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与案情是否相关,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
“我家老爷与城西的段泰素来臭味相投,不怕你笑话,他们可都是揽月楼那妓子的入幕之宾。昨日一大早段老爷来访,说是要一同品鉴什么新得的美人册子,一直等到晌午才离开。”
“同行的还有个假模假样的画师,看着就不太正经,那册子多半就是出自他手。”
温祈算了算死亡时间,估计这两位就是王江最后见过的人了。
“夫人不必忧心,明日我会去段家问问。”她正说着,突然看到远远地有人往这里跑来。
年纪不大,小厮打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见到王氏的瞬间,两眼一亮:“王夫人!”
他匆匆请了个不太规整的礼,紧接着着急忙慌地继续开口道:“我是段老爷身边伺候的,昨日一早,老爷说要来找王老爷,可这都整整两天没回去了!我家夫人正急得哭呢,非要让我来问问王老爷……”
他连珠串似的说了一大段,骤然间意识到王氏身上穿的,似乎是孝服。
声音戛然而止,小厮后知后觉地探头去看王家门口挂起的白色灯笼。
“啊……”他满脸愕然地愣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王老爷……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