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
但那不是凡尘的雨,亦非仙家惯见的甘霖。
一滴一滴,沉重如金珠,逆着常理,自苍茫下界扶摇直上,砸穿层层叠叠的云霭,撞向那高不可攀、流溢着琉璃宝光的巍峨天门。
金雨所过之处,留下道道灼热的轨迹,将原本素净的云海灼烧得赤红一片,
如同泼洒开来的巨大血痕,狰狞地撕裂了天穹的平静。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糊的怪诞气味,沉闷地压在每一位南天门守将的心头。
守门的天兵天将们,那身披坚执锐、阅遍三界风云的金甲,此刻竟也在那倒卷的金雨和赤红天幕下微微颤抖。
为首的神将勉强稳住手中嗡鸣不止的方天画戟,戟尖的寒光在漫天异色中显得脆弱不堪。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道越来越近、撕裂云层直贯天顶的深邃裂痕,声音因惊骇而嘶哑:
“魔气…还有…嫁衣?魔界又嫁女?可这阵仗…不对!”
话音未落,裂痕深处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赤金光芒!
仿佛一轮燃烧的太阳被强行拽出了深渊。
光芒的核心,一个人影裹着沸腾的金色烈焰,如同陨星般自下界直冲而上,
其势之猛,连南天门周遭流转的护界仙罡都被激荡得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身影终于撞破最后一道稀薄的云障,悬停在巍峨天门之前,也悬停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
一身嫁衣。
那本该是世间最喜庆的朱红,此刻却如同凝固的鲜血,浓稠得化不开。
金线密织的繁复鸾凤在衣料上挣扎扭曲,宽大的袖摆与长长的裙裾在无形罡风中猎猎狂舞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这华美嫁衣的主人周身,竟缭绕着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魔气,翻滚不息,与那灼灼金焰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交融。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南天门。
只有那倒灌的金雨砸在琉璃瓦上、玉阶上的沉重声响。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炸开了整个天界的死水。
“南天门破了!有魔物闯进来了!”
“不是魔物!是飞升!金雨倒灌,赤云裂天,前所未见的飞升异象!”
“飞升?一身魔气?还穿着嫁衣?脚下淌着金河?”
“这算哪门子飞升!分明是灾殃临头!”
惊惶失措的低阶仙官驾着歪歪扭扭的云头四处奔逃,平日里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们也失了从容,相互拉扯着衣袖,语无伦次地争论。
更有那负责监察三界的仙官,捧着光华乱闪、指针疯转的罗盘法器,急得满头大汗,
法器上代表魔气的区域已然赤红一片,几乎要爆裂开来。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直抵通明殿。
这座象征天庭至高权柄与威严的宏伟殿堂,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肃穆宁静。
蟠龙金柱上缠绕的瑞气显得黯淡凌乱,穹顶绘制的周天星辰图景竟也微微扭曲,星光摇曳不定。
列班于殿中的诸天仙神,无论品阶高低,脸上都失去了平日的宝相庄严。
惊疑、恐惧、难以置信的神色交织。
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暗潮。
“肃静!”
一声蕴含无上威严的沉喝自御座之上传来,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满殿的嘈杂。
众仙噤若寒蝉,齐齐望向宝座。
天帝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余下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
侍立在天帝身侧,素来以智计和博闻著称的靖乙真君,
眉头紧锁,手中那柄玉柄拂尘,此刻也微微颤抖着。
他浑浊的老眼穿透殿门,死死盯着远方天际那道越来越近、带着不祥血金之色的流光。
殿中诸神,法力高深者如四御帝君,周身已然腾起护体神光,宝相庄严,目光如电,牢牢锁定殿门;
执掌兵戈的武神们,虽未亮出兵刃,但周身煞气凛然,肌肉紧绷,如临大敌。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为沉重,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只待那闯入者现身的一刻。
来了!
通明殿内,死寂如铁。
唯余那九龙玉杯琼浆滴落的声响,沉重地敲打在玄玉阶上,也敲在每一位仙神绷紧的心弦之上。
那包裹着不速之客、令人无法直视的灼目金焰与魔气,如同被无形之手缓缓拂去,露出其中真容。
殿内诸神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门槛上那身影。
——依旧是那身刺目欲盲的血红嫁衣,金线绣成的鸾凤在宽大的衣袍上蜿蜒盘踞,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华美不祥。
宽袖垂落,衣摆迤逦,层层叠叠的衣料却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男子身形。
长身玉立,纵然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痕,也难掩其近乎俊美到有些刻薄的轮廓。